一张四方桌，由于平时只有三口人吃饭，为了节省空间，四方桌的一边贴紧墙面。


    陆柯楹独坐在宽松的一边，剩下三人挤在剩余的两边。


    白灼虾，清蒸鲈鱼，上汤桑叶，酱油鸡，香味四溢的菜肴摆了一桌。


    饭桌上很安静，似乎都在专心吃饭，但表情却都是紧绷着的。


    蔡洁看了眼陆柯楹碗里的几片菜叶，对她说：“柯楹，你多吃点，你都瘦了。”


    陆柯楹：“好。”


    陆柯杨吃饭吃得快，趁白灼虾还在冒热气，撸高袖子开始剥虾。


    他挑了只最大的虾，细心地剥了起来。先去掉虾头，再将虾身的壳一圈翘松，然后一举剥下，最后一只完美的粉色大虾出现在他手上，他吃虾还挺有仪式感，明明可以直接手拎着下尾去蘸酱油，却拿了双崭新的筷子夹。


    他夹着虾，停留在了酱油上方，有些犯难。


    然后转过头来看陆柯楹：“姐姐，你要蘸酱吗？还是说原汁原味就好？”


    陆柯楹才知道原来那只虾是剥给她的。


    “不用。”


    陆柯杨马上调转方向，夹着虾的筷子就要朝她驶来。


    陆柯楹连忙挡着自己的碗，“我是说不用给我虾，我吃虾过敏。”


    陆柯杨有些呆滞地看着她，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姐姐，我不知道。”


    他把虾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头低垂着。之后他再也没有再给她夹虾，而是默默地拿了个小碟子，把剥好的虾肉放进小碟子里，让父母吃。


    陆柯楹还以为这顿饭会一直无言地吃下去。


    直到陆明照在喝了两小杯之后，体内的酒精开始发作。


    他突发奇想地关注着一些过时了的问题：“柯楹，最近外贸还好做吗？你在你们公司干得怎么样？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赛……赛英？”


    “我已经离职了。”


    陆柯楹喝了一口水，“现在在跟朋友一起开公司，做包包品牌。”


    他坐直了腰板，看着有点生气，眼睛微微睁大，“你之前怎么没有说过这件事？”


    陆柯楹避开他的眼睛，“之前太忙了。”


    “长大了，翅膀硬了，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用跟父母说的了。”


    陆柯楹又喝了一口水，胃里有些若隐若现的灼烧感。


    她很不擅长这种场面，与父母沟通是她最大的难题，别说是分享自己工作和生活中的苦水，哪怕是荣耀和成就，她也不懂得如何组织语言。


    说到底，他们沟通的桥梁已经年久失修，无法找到合适的零部件去修补。


    冷漠和互不干扰就是彼此最大的尊重。


    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陆柯杨很善良贴心地为她打圆场。


    但他大概也没有什么经验，把学校老师的那套照搬了过来，他举起大拇指，“姐姐，你好厉害呀。”


    夸虽夸了，但实无所夸。


    蔡洁：“是做什么包包的？”


    “编织。”


    蔡洁其实也不太懂，“就是那些老阿姨用毛线勾勾织织的那种？”


    陆柯楹懒得解释，“差不多。”


    陆明照突然大发雷霆，“做那种东西哪有什么市场的！你们就是乱搞，还不如在原来的公司踏踏实实工作来的实际！”


    陆柯楹其实有很多话可以反驳他。


    比如说，轻云现在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短短半年时间所有的包包销量三万，而且也在小众赛道中打响了口碑。


    又比如说，轻云对她而言不是只是一个工作而已，她对轻云有热情也有斗志，轻云是她的事业。


    她还可以告诉陆明照，她的工资比起赛英的来说已经翻了好几倍。


    但这些反驳的话，最后只汇集成了赌气的一句话：“可能吧。”


    陆明照气得脸都红了，又闷了一口酒。


    还是蔡洁出来解围，她劝着陆明照：“你操什么心呢，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懂的难道比柯楹多吗？”


    “她小孩子家家的，吃饭都还没我吃盐多，什么叫懂的没有我的多？”


    他们两个人争执了好一会儿，陆柯楹觉得心里烦躁。


    她偷偷地从兜里翻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


    陈泽朗发了好几张图给她，向她展示酒店房间的布置。


    陆柯楹：“一个人还整挺豪华。”


    没一会儿，他又发了张照片过来。


    他躺在大床上，左臂伸展着，位置很空。


    陈泽朗：“房间是很好，但是少了点重量，不是很睡得着。”


    陆柯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给他发消息：“那就来接我吧。我给你压一压。”


    陈泽朗秒回：“想走了吗？”


    陆柯楹刚想回复他，陆柯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身边。


    “姐姐。”


    对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陆柯楹并不知道要怎么亲近。


    她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往后躲了躲，“嗯？”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也马上坐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隔着她有一个座位的距离。


    他有些支吾，“那个，我这个学期的成绩排了班级第二，级里第七。”


    陆柯杨把短信里面的内容又说了一遍。


    陆柯楹点点头，“我知道。”


    “我这学期的成绩也一直在稳步上升，从来没有掉下过级里的前20。”


    陆柯楹继续点头，回应着他：“很厉害。”


    他憋红了一张脸，陆柯楹也不知道他要想干什么。


    他一直在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如果不是要夸奖的话，那是要实际的奖励吗？


    陆柯楹突然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她走到客厅，从袋子里拿出一个ipad。


    “这是送给你的。”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学习辛苦了。”


    不愧是小孩子，根本无法抵挡高科技产品的魅力，陆柯杨嘴巴张成了“o”型，“给我的？”


    “嗯，上网课什么的应该会更方便。”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他笑得很灿烂，但很快笑容就收了起来，他又恢复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状态，“姐姐，我的零用钱少，老是发短信给你有点费钱，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原来他在这里磨半天为的是这么件事。


    他似乎非常担心她会拒绝，“你放心，我平时不会骚扰你的。”


    陆柯杨的头剪成平头，跟颗卤蛋似的。


    他的五官还没长开，跟她小时候很像。连性格也像，总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样子。


    陆柯楹：“可以啊，你直接搜我电话就可以了。”


    “太好了！谢谢姐姐！”陆柯杨拿出手机就开始搜她的电话号码。


    陆柯楹：“要不我来？你记得我的手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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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我倒背如流。”


    小屁孩神气地回她，后面又因为害羞低下了头。


    “这微信早就该加了。你做姐姐的也不主动点。我看你弟每周都给你发短信你也从来都没回过。爸爸妈妈也就你和你弟两个孩子，你弟今年刚上初中，正是关键的时刻，你也不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两姐弟疏远得很！”


    陆柯楹已经收到了陆柯杨的好友申请，可听到陆明照这么说，刚想点击“接受”按钮的手指又迟疑在了半空。


    陆柯杨有点不高兴地看着陆明照，但是这个年纪的他，还没胆量完全挑战权力的最顶端。


    “那是因为姐姐太忙了。她不是故意的。”


    “也就是你天天都想讨好你姐，你姐姐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嫌你麻烦你知道吧。”


    陆柯杨愣在那，他眼睛有点泛红。


    小小的卤蛋，浑身都透露着倔强，“你不要乱说。就是因为你经常乱说话，姐姐才不喜欢你们。”说着说着，他又像是经不起事实的打击，浑身都像卸了力一样，“所以才不喜欢我的。”


    看来连她的敏感，陆柯杨也一脉相承了。


    是啊。连他都看得出来，她其实对他并没有恶意，也没有针对。


    作为一直被家里流放的大女儿，作为他那一直被忽视感受的姐姐，她埋怨着这个家，自然也没法全心全意地爱他。


    看见他的讨好，她甚至也没法全心全意地恨他。


    陆明照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手往桌子上一拍，“你姐不喜欢我们？谁跟你说的？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在这里拨弄是非胡说八道。”


    陆柯杨终于也爆发，他带着无法压抑的哭腔，“本来就是，要我是我姐，我也讨厌你们！你们对她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


    陆明照被他气懵了一瞬，冲进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出来。


    陆明照今年已经四十七岁，虽然说年纪还不算太大，但头发里冒出来的几戳白头发还是难以掩盖他精力已经不比当年的事实。


    陆柯楹没想到只是来吃顿饭，还能看到这样的闹剧。


    陆柯杨有骨气得很，看见陆明照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他一点都没想闪躲。


    一双发红的眼睛就这么盯着陆明照看。


    陆柯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挡在他们中间，陆明照那本来就只是作势吓唬陆柯杨的衣架才停了下来。他拉不下脸面，还隔空继续说陆柯杨，“你小孩子知道什么东西！你姐哪有你心胸这么小，就是因为你挑事这个家才这么不和谐。”


    陆柯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陆柯楹背后哭了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是因为被陆明照不分青红皂白地甩锅和教训，还是因为共情到了她的委屈？陆柯楹转身抱着他，“没事了，都没事了。”


    陆柯杨的手不敢放在她身上，一直紧抓着她的毛衣下摆，把她的毛衣都拉长了一个尺寸。


    离开的时候陆柯杨一直要坚持送她出小区，但是蔡洁还有话跟陆柯楹说，陆柯杨就被打发下楼给姐姐先开门。


    两母女站在门口，也是尴尬弥漫。


    蔡洁眼睛发红，“那些年是委屈你了。”


    陆柯楹没回话。


    蔡洁更加窘迫，“你可以怨爸爸妈妈，但是大舅一家是对你有恩的，你最近有跟他们联系吗？”


    “偶尔。”


    “多关心关心他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