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枫婆婆家糊着素纸的木格窗，在地上投下一块一块的亮斑。我坐在窗边，望着村口那条空荡荡的小路——桔梗就是从这儿走的。心里头像刚升起来的太阳，有点暖，可又蒙着层散不去的雾，闷闷的。


    脑子里总回放着昨儿夜里在御神木底下的事儿。当时手一碰到那老树干，就觉得一股又大又温柔的力气涌过来，跟娘哄孩子似的，慢慢往我那七上八下的魂儿里钻。说不出的踏实，就像飘在水上的小船总算找着了个能靠的地儿。魂儿里那股子总像要散架、跟这世道拧着劲儿的疼，被这力气轻轻按住了，稳了不少。


    可也只是“暂时”稳了。


    桔梗仔细探过我魂儿和御神木的动静后，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一点轻松的意思都没有。她跟我说，御神木的力气更像副猛药，能压着点儿不舒服，可没法根治我这魂儿“不是这儿来的”的根本毛病。它拦不住魂儿再往外飘，只能等我觉得不对劲了，来这儿借点劲儿安抚安抚。


    （这么说……我就跟个得定期来“吃药”的病号似的？）这么一想，心里头有点不得劲儿。可再一转念，这都快没辙的境地了，能有个法子缓口气，已经算不幸里的万幸。好歹，我有个能歇歇脚、能靠着的地儿了。


    事儿办完，桔梗就说要走。枫婆婆哪舍得，老皱着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袖子，眼里全是担心，求着她多留一晚。


    可天一亮，桔梗还是铁了心要走。她的目标从来没变过——弄死奈落，了断四魂之玉的事儿。为这个，她啥都能豁出去，哪怕是这早就没了生气的身子里这点残存的“活气”。


    走之前，她特意跟我说，她已经在花野子阿姨村里留了式神，要是杀生丸找过去，自然会知道我来枫之村了。


    桔梗的影子最后没在晨雾和树影交界的地方。枫婆婆还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瞅着远处，那双不太清亮的眼睛里，全是化不开的惦记和孤单。


    我望着枫婆婆那佝偻着、却倔倔的背影，心里头有些酸涩的。（要是……要是枫婆婆还是五十年前那个能跟着姐姐跑的小丫头，这会儿指定二话不说就追上去了吧？可哪有那么多要是，日子过着过着，当年的小闺女成了老太太，她能做的，就只剩用最后这点劲儿，守好姐姐当年护着的村子，等着个或许再也回不来的人。）


    之后的日子，我就留在了枫之村。帮着枫婆婆打理村里的事儿，采采草药，偶尔搭把手给村民治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村里人都实诚，对我这被巫女和枫婆婆留下的“特别”孩子，好得没话说。


    可只要一闲下来，望着村外连成片的山、天上飘着的云，心就不由自主地飞远了。（杀生丸……你这会儿在哪儿啊？在干啥呢？有没有……收到桔梗留的话？）


    一想到自己因为这破离魂的毛病，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着他到处走，看遍千山万水，心里就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以后……我是不是就只能困在这村子里，靠着御神木的力气，混一天是一天了？）


    过了几天，一个下午，我抱着些村民送来的新鲜菜和米——前几天枫婆婆帮着赶跑了骚扰村子的妖精，这是人家来道谢的。走在回枫婆婆小屋的土路上，怀里的东西沉甸甸的，透着股实在劲儿，我忍不住偷偷笑了笑。（这村里的人，是真和善，懂得记着别人的好。）


    正低头乐呢，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田埂那头，有一抹白得晃眼的颜色，跟这田野乡村一点都不搭。


    我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起头，使劲瞅。


    就见那绿油油的稻田尽头，站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银头发跟月光织的瀑布似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冷的光，身上那件绣着六角梅的和服干净得没一点土，金闪闪的眼睛正安安静静瞅着我这边。


    是杀生丸！


    那股子高兴劲儿跟潮水似的，一下子把脑子都冲懵了！我想都没想，抱着怀里的东西，跟归巢的小鸟似的，拼命朝着那身影跑过去！


    “杀生丸！”


    跑到他跟前时，我气喘吁吁的，脸跑得通红，胸口也突突跳。仰起头看他，那张还是那么冷硬、可好像棱角柔和了点的脸，眼睛里全是快装不下的欢喜，声音都带着雀跃的颤儿：“杀生丸！你来了呀！”


    杀生丸低下头看我，金眼睛里清清楚楚映着我小小的、兴奋的影子。他那总抿着的、线条冷硬的嘴角，好像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丝。没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那带着点凉的、指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我因为跑太快、又激动得有点热乎的小手。


    “来看你。”他声音低低的，听着平平的，可就像颗小石子扔到我心湖里，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可就这简单三个字，让我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心里头刚烧起来的热乎劲儿，好像被泼了盆凉水。（来看我……不是“来接我”吗？）


    刚才还满当当的欢喜，唰地一下就被说不清的委屈和失落给顶跑了。我低下头，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声音也低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哦……就只是……来看看啊……”


    我使劲平了平气，把这阵子的事儿，包括桔梗咋说的、御神木管啥用、还有我得暂时留在枫之村这些，都跟他说了。


    杀生丸安安静静听着，金眼睛里转着些啥，好像在飞快琢磨这些事儿。听完我说的，他沉默了会儿，然后下了决定：“你，暂时在这儿待着。”


    这话跟最后判决似的，让我心彻底沉了下去。


    “可是……”我忍不住抬起头，急乎乎地瞅着他，声音里带着求：“我想跟着你们！我想跟你们一块儿去弄奈落！而且……而且桔梗大人她……”我想起桔梗那被瘴气啃着、一天比一天弱的身子，更急了，“她身子可能快撑不住了！她需要人帮忙啊！”


    杀生丸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得跟寒潭似的，有不容分说的坚决，又好像藏着点特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意思。他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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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激动红了的眼眶，看着我想跟着他、想帮桔梗的那股子劲儿，最后，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点，又说了那四个字：


    “留在此处。”


    没解释，没安慰，就这短短的、冷冰冰的决定。


    我知道，这是他为了我“安全”想的，他觉得这是最对的法子。可这份“对”，就像道看不见的链子，把我和他们要面对的风风雨雨隔了开，也让我明明白白感觉到，自己这不稳妥的魂儿，终究成了他的累赘。


    太阳还暖暖地照着，风吹过稻田，“沙沙”响。我站在他面前，被他牵着的手，可感觉俩人中间，好像隔着道看不见的、叫“现实”的沟。


    我低着头，盯着脚边的草芽，心里头堵得厉害。想说点啥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知道他的性子，决定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他说的是对的，就我这动不动魂儿就想飘走的样子，跟上去确实只能添乱。


    可道理归道理，心里那点委屈劲儿就是过不去。我偷偷抬眼看他，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银头发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可我总觉得，他握着我的手，好像比刚才又紧了点。


    “那……你会在这儿待多久？”我小声问，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他顿了顿，才说：“几日。”


    “几日？”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那点失落好像被这俩字冲跑了点，“那……你会陪我吗？”


    杀生丸没直接答，只是松开手，伸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轻轻的，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先回去。”


    我瞅着他这动作，心里头那点别扭劲儿忽然就散了。管他是来接我的还是来看我的，至少他来了，至少他还会在这儿待几天。这样想着，我赶紧点点头，抱着怀里的东西，跟在他旁边往枫婆婆家走。


    田埂上的草有点扎脚，我走得不太稳，时不时得扶一下怀里的菜篮子。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很自然地接过我怀里的篮子，单手提着。


    “你……”我愣了一下，想说我自己能行，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谢谢。”


    他没吭声，只是大步往前走。我赶紧跟上，看着他提着篮子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那么厉害的大妖怪，提着一篮子青菜大米，这画面咋看咋有点不搭，可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温馨。


    快到村口的时候，碰见几个在田埂上干活的村民，看见杀生丸，都吓了一跳，手里的锄头镰刀差点掉地上。毕竟是大妖怪，那股子天生的威压可不是盖的。


    我赶紧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这是我……朋友，来看我的。”


    村民们这才缓过神，看看我，又看看杀生丸，虽然还是有点怕，可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应着。杀生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好像没看见这些人似的，径直往前走。


    我知道他就这样，对人类向来没什么耐心，能跟着我慢慢走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