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哞的蹄子踩在土路上，声响渐渐轻了。离村口只剩几十步时，我一眼就瞅见老槐树下那道身影——


    花野子阿姨半倚着树干，脸白得像张揉皱的纸，断腿处盖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连呼吸都透着虚浮。她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那是志武叔叔的东西，眼神直勾勾望着村外，空洞得像口枯井，却又执拗得厉害，像是在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又像是盼着个摸不着的奇迹。


    “阿姨！”我心猛地一揪，手脚并用地从阿哞背上滑下来，踉跄着扑过去，鞋跟蹭得地上尘土飞扬。


    听见声音，花野子阿姨缓缓抬眼，那动作慢得像生锈的零件。等她看清我脸，原本浑浊的眼睛“唰”地瞪圆，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点气音，颤得厉害：“未名？……是、是你？你没死？”


    她以为我早成了雾骨的囊中之物，这会儿见我活生生站在跟前，震惊得浑身发抖，眼泪“唰”地涌出来，想抬手摸我又没力气，只能任由泪珠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滚，砸在衣襟上洇出小湿痕。


    我蹲下来抱住她，她的肩膀瘦得硌人，浑身冰凉。我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掉在她衣服上：“阿姨，是我，我没事！我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花野子阿姨像是终于信了这不是梦，用尽全身力气回抱我，声音哽咽得变了调，翻来覆去就那一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天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靠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心酸得发堵。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银发身影，声音还带着鼻音：“是他救了我，阿姨，是杀生丸大人把我从雾骨那儿带出来的。”


    花野子阿姨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瞧见杀生丸那银发金眸的模样，眼神里先闪过点怕，跟着就被感激填得满满当当。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声音轻得像羽毛：“多、多谢大人……救了未名……谢谢您……”


    杀生丸的目光扫过来，在她渗血的断腿上停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随即给邪见递了个眼神。


    邪见立马机灵起来，颠颠地从阿哞背上的包里翻出个白瓷瓶，塞到我手里：“喂，小丫头！拿好咯！这可是杀生丸大人的灵药，涂在伤口上止血快得很，赶紧给她敷上，别浪费！”


    我拔开瓶塞，一股清香味飘出来，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阿姨的伤口上。她疼得闷哼一声，额角冒了层汗，却咬着牙没吭声，还断断续续地谢杀生丸：“谢……谢谢大人的药……”


    药膏果然管用，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周围的皮肤也没那么灰败了。我扶着阿姨靠好，问她：“阿姨，接下来怎么办？要回家吗？”


    花野子阿姨沉默了半天，手指死死攥着那块木牌，指节都泛白了。


    眼泪又掉下来，她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绝望的祈求：“未名……阿姨求你个事……志武他……他死在那片山谷里，我想把他带回来，埋在院子的柿子树下，他最喜欢那儿了……可我现在这样……”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就那么望着我，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心里一紧，转头看向杀生丸，眼睛里全是恳求。那山谷不近，带着重伤的阿姨肯定麻烦，可我实在没法拒绝她。


    杀生丸站在那儿，金眸先落在我脸上，又扫过花野子阿姨，眼神还是冷冷的，像结了冰的湖。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淡淡的：“走吧。”


    就两个字，我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赶紧跟阿姨说：“阿姨！他答应了！杀生丸大人陪我们去找志武叔叔！”


    花野子阿姨愣了愣，跟着就哭出声，挣扎着要磕头道谢。邪见在旁边抱着人头杖嘀咕：“真是麻烦……不过杀生丸大人说了算！”铃跑过来，帮我一起扶着阿姨。


    阿哞温顺地弯下身子，我和铃费劲地把阿姨扶到它背上，让她舒舒服服靠着。杀生丸已经转身走在最前面，银发在太阳下闪着光，背影挺得笔直，像座不会倒的雪山，看着竟让人觉得踏实。


    风里飘着村里的炊烟味，可我们身上的悲伤散不去。阿哞走得稳，一步步朝着那片山谷去。前路肯定不好走，可看着前面的银发，身边铃暖暖的手，还有背上阿姨的呼吸，我心里竟奇奇怪怪地踏实了些。


    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那片山谷。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可眼前的景象比我想的还惨——志武叔叔的遗体不在原来的地方，显然被野兽拖过，草丛里散着些破衣服，还有……


    “志武——！”花野子阿姨尖叫一声，眼前一黑就往下栽。我和铃赶紧扶住她，我喉咙里像堵了东西，眼泪哗哗往下掉，胃里翻江倒海，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强忍着不适，和缓过劲来的阿姨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志武叔叔的遗骸收起来，用带来的布包好。整个过程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还有阿姨压抑的哭声。


    杀生丸站在旁边看着，眼神里没厌恶也没同情，就那么淡淡的，像看惯了生死。邪见也不咋咋呼呼了，抱着人头杖，小脸皱巴巴的。铃一直握着阿姨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带着布包，我们往阿姨家走。一进村子，村民看见杀生丸他们，吓得尖叫着往家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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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窗“砰砰”地关上。


    到了院子里，那棵柿子树还在，就是叶子落了不少，看着萧索。邪见这次挺机灵，不用吩咐，举起人头杖对着树下一挥，“砰”地就砸出个坑。


    我和阿姨含着泪，把布包放进坑里，一捧一捧地往上面盖土。每盖一下，心里就沉一下。坟堆起来后，阿姨趴在坟前哭晕过去，我和铃好不容易把她扶进破屋里，她太累了，很快就睡熟了。


    邪见和铃说去附近找吃的和水，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里就剩我一个人，找了块平整的木板，用小刀慢慢刻着，想给志武叔叔做个墓碑。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全是泥土和悲伤的味道。


    忽然，一道影子罩住了我。抬头一看，是杀生丸。他站在我旁边，垂着眼看我手里的木牌，金眸里映着夕阳，却还是没什么温度。


    “人类，还是太弱了。”他开口，声音清冷，像冰珠子掉在地上。


    这句话像根针，扎破了我强忍的情绪。愤怒、悲伤、无力感一下子全涌出来。


    我猛地抬头，眼泪掉得更凶，声音抖着喊：“是妖怪太多太坏了！他们活得那么难，就想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要被杀害？这不是弱不弱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不给善良的人活路！”


    我对着他喊，把所有的委屈都倒出来。


    杀生丸看着我哭唧唧的样子，金眸动了动。他没生气，反而慢慢抬起手，轻轻放在我头上。


    我一下子僵住，哭声也停了。他的手很大，指尖有点凉，动作很轻，就那么短暂地放了一下，笨笨的，像在安慰人。


    他没说话，也没走，就站在我旁边。他的存在像道屏障，把周围的悲伤和寒冷隔离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情绪平复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欺负弱者的妖怪，我就是……唉。”


    我望着坟堆，疲惫地说，“你说得对，这个时代，人类确实太弱小了。”


    我想起了前世的世界，那里没有吃人的妖怪，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法律管着秩序，科技很方便。虽然也有烦恼，可和这个战国时代比，简直是天堂。


    狗屁的战国时代……我在心里骂了一句，乡愁和无力感涌上来。


    杀生丸收回手，还是站着，金眸望着远方的夕阳。暮光里，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还是那么冷峻，可又好像多了点说不清的深邃。


    风轻轻吹过，柿子树的叶子沙沙响。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我和他，还有一座新坟，和渐渐沉下去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