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漫长的父子拉锯战终究还是墨不染赢了。


    他不可一世、位高权重的爹亲自驱车来接他，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再也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过年他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黎梵音更是夸张，泫然欲泣地埋怨他没良心，闹离家出走这么久都不肯回去，连电话都不接。


    骂完墨不染，她又拽着路远寒给墨禅钧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路老师，是不是一表人才？教书特别厉害，儿子这次期末考试，进步了好大一截。”


    墨禅钧目光转向路远寒，轻轻抬了抬眼皮，波澜不惊地开口：“你好。”


    “......您好，墨叔叔。”路远寒声音有些不稳，在市局局长面前都没这么紧张过。


    “路老师，这段时间真的特别谢谢你照顾墨尘。”黎梵音招呼保镖去后备箱拿了八盒高档礼品过来，“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跟着你，我肯定不会放任他在外面胡闹那么长时间。”


    路远寒神情有些冷，语气礼貌而疏离：“不用客气，黎阿姨，是我应该做的。”


    “你俩别啰嗦了，先去车上等我。”墨不染艰难地在这诡异又尴尬的气氛里把他父母推上了宾利后座，“......我跟他回去收拾点东西。”


    他拽着路远寒走进曲水亭街，两名保镖提了一堆东西远远跟在后面。


    路远寒一脸冰霜，神色冷得能把街中间的那条泉水河给冻上。


    墨不染率先打破沉默：“大概不能跟你一起跨年了。”


    “为什么？”路远寒停下，眼底无法掩饰地涌出占有欲，侧身问他，“你要跟他们回去？”


    “嗯。”墨不染很轻地抿唇应了一声，随即开口，“我妈她......想我了。”


    “那我呢？”路远寒长眸沉沉半阖着，透出几分冷意，“你答应我的事算什么？轻易就可以不作数。”


    墨不染有些矛盾：“我没想到墨禅钧他真的会......”


    墨禅钧手段强硬，不止表现在他的商业帝国上，从小到大，对待他也是说一不二，做了什么决定都没有他反抗的余地，更别说低头服软。


    他想到个折中的办法，猫眸一瞬亮起：“要不你跟我回鲸山？”


    “跟你回去做什么？”路远寒那根冷静自持的弦断了，口不择言，“看你窝在你妈怀里撒娇？”


    “你他妈说什么混账话！”墨不染暴怒，一把将他推到墙边压住，“管好你的嘴！”


    “我有说错？你刚刚不是这么做的？”路远寒后背抵着墙，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冷笑，“我只是复述了你的行为你就生气了。”


    墨不染被气到浑身发颤，揪起他的衣领狠声：“你有种再说一遍。”


    路远寒眼中锋芒一闪，倏地扣住他那只手腕扯开，动作强硬地拽着他拖进了糖水铺子，然后趁那俩保镖没跟上来直接反锁了门。


    “你想做什么？把门打开！”


    墨不染刚抢上前要去抓门把手，突然被拦腰扛了起来，他一阵天旋地转加上下颠簸，转眼就被路远寒扔在了二楼卧室床上。


    “操——”他后脑勺砸进枕头，撑着床破口大骂，“操/你祖宗，混账东西发什么疯？当老子是麻袋啊！”


    路远寒钳住他乱挥的手腕压到肩侧，膝盖顶住那两条企图乱蹬的长腿。


    “对不起，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他俯在他身上，低头亲了下他赤红的耳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嫉妒，甚至对方是你的父母，我也......控制不住。”


    “路远寒......！”墨不染偏头躲着，几分钟前因他一句话燃起的怒火又被无边无际的愧疚淹没。


    路远寒脸埋进他颈窝里，闷声：“我如果不放你走会怎样？”


    “你他妈别这样，我爸妈都在外面等着！”墨不染胸腔起伏，跳动的眸光里蕴着恐慌，“你难道想让他们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说到底你从来都没回应过我！”路远寒凉凉地反问，“只是一遍遍地要我别痴心妄想。”


    “......你还想让我怎么回应？”墨不染冷冷地盯着他，“我跟你最多只能到这儿，别的你想都不要想，没那个可能！你要是觉得委屈，以后不用见面了。”


    “随便你。”路远寒捧着一颗被钝刀磨得血肉模糊的心脏站起来，彻骨的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五脏六腑，地狱砸来的最终审判还是落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奔回旁边储藏室，拉开床边的小抽屉，里面躺着那部被扔进水池的手机和一张黑卡。


    “你的东西，别再乱扔了。”路远寒把那张黑卡塞进他外套口袋，“走吧。”


    墨不染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起身直接下了楼。


    重重的脚步声砸进路远寒耳道，一声闷响，大概是踹翻了餐椅，紧接着是门被打开又摔上的巨响。


    糖水铺子重归死寂，只剩窝在一楼沙发上的拿铁接连不断嚎叫，一声比一声焦急。


    他走了。


    路远寒烦躁地掏出烟来抽，银钗浓郁的薄荷味瞬间挤走肺部氧气，占据了整个胸腔。


    几分钟后他飞奔下楼打开门，不可置信地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门前只有两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盒。


    他发泄般一脚踹飞了那堆东西，转身进屋反锁上了门。


    他不在了。


    终于不用睡冰冷没有暖风的储藏室，不用躺在那张连腿都伸不直的健身床上，也不用每天早上7点就痛苦挣扎着起床陪他去晨练。


    再没有人会在晚上10点敲门要他煮一碗面，也没有人跟他抢平板抢台式，更没有人顶风作案拿他的账号去排位里送分，从大师一路掉到黄金，掉得让他敢怒不敢言，战绩连续三页大好河山一片红。


    路远寒躺在卧室床上，拿起枕头盖在脸上狠狠压下去，像个溺水濒死的人呼吸氧气般贪婪地深深吸着他残留的一点味道。


    一闭上眼那些他在房间里看漫画玩游戏跟他打闹的零碎片段就自动拼凑成一部加长版的电影，在他脑子里循环重演，回放到天荒地老。


    他崩溃地走到一楼厨房煮了碗面，把冰箱里储存的所有虾和蛋全放了进去，满到甚至已经看不见面。


    路远寒漠然地端着碗回二楼小书桌上慢慢吃。


    拿铁在他脚边不安地绕来绕去，似乎也觉得不习惯。


    他夹起一只虾在清水杯子里涮干净放到地上。


    面被狼吞虎咽地送进嘴里，他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满腔苦涩，等意识到情绪上涌的时候，只剩惊讶，惊讶自己竟然难受成这样。


    被生生折磨了两个小时，路远寒终究没忍住主动打了电话过去，墨不染一直不肯补SIM卡，那天从KTV出来，他就把自己的副卡取下来给他插上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很快被接了。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喂。”


    “......到家了？”路远寒声音颤了下，身体里的冰川消融，麻痹僵死的心脏似乎都要重新跳动，“你还愿意接我电话。”


    墨不染冷硬地问：“打给我做什么，有事？”


    “嗯。”路远寒咬着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墨不染平稳的心跳瞬间被他这句话搅弄得天翻地覆，一秒都装不下去，抓着手机转身趴在了温泉泡池的边缘，言不由衷地低声回，“不是都说别再见面了。”


    “那我会死。”路远寒自动把尊严奉上，“你走了还不到三个小时，我已经快难受死了。”


    “......别他妈说这么肉麻的话，你恶不恶心？”


    “染崽，打开Face time，我们视频吧？”


    “你确定？”墨不染把手机竖着放在泡池旁边造型别致的置物台上，顺手点开了Face time，“我在泡澡。”


    路远寒那边很快接了，看着雾蒙蒙一片还有流动活水的背景，迟疑问：“你在哪，没回家？”


    “这我家，室内温泉。”墨不染调整了下摄像头位置，只露着锁骨以上，“打视频做什么？”


    “想跟你道歉。”路远寒视线凝在屏幕上那截修长的脖颈上，薄透的皮肤泛着血管被温水蒸腾出的绯红，他喉结快速翻滚两下，“今晚是我太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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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蛋了，无论做的事还是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别不理我。”


    墨不染抬手叉了块夕张蜜瓜咬进嘴里，懒懒地垂着眼皮问：“你平时不是总教训我回家以后要怎样怎样，怎么我真回去了你反而发疯？”


    “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路远寒解释，“冷静下来之后，我能感觉到，你其实很开心，也一直在等他们来接你。”


    “没有一直等。”墨不染否认，“只是开始那几天会有这种想法，后来......后来，算了不想说了。”


    路远寒唇角很克制地微微一翘，替他把话说完：“后来蟹粉生煎很好吃，深夜泡面也很香，平板里的电影还没刷完，我的王者号还没掉到青铜，所以不想走了？”


    “......”


    手机屏幕里那颗湿漉漉的脑袋慢慢沉到了水下，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


    墨不染浸在温热的泉水里，脑中朦朦胧胧想着，刚刚路远寒的话是也不是，他的底线才不是被那些生煎泡面蚕食的，他是对那个人产生了依赖，他一直都很明白这一点，只是不想在路远寒面前承认罢了。


    “看得出来，墨叔叔是很珍惜黎阿姨和你的。”


    他刚憋不住气冒出水面，就听见路远寒落下来这句话。


    墨不染手指朝后捋了下头发：“......有什么用？”


    “或许他也有难处。”路远寒怕惹怒他，轻声斟酌字句，“那毕竟是你爸，以后别连名带姓地喊。”


    “......我无所谓，毕竟都快成年了，有爸没爸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我是替我妈不值。”


    “我倒是觉得，黎阿姨比你想象中幸福很多。”


    “就会教训我。”墨不染挥手把竖着的手机屏扣在了台面上，“墨禅钧到底多大魅力？你不过见了他一次，就这么向着他说话。”


    “实话实说。”路远寒晃了晃手机，“你那边怎么黑了？”


    “泡完了，出浴你也要看？”墨不染站起来踏出泡池，随手摘下浴袍披上，“我连条内裤都没穿。”


    路远寒那块老旧苹果8听筒里流出了两行鼻血。


    “......早知道跟你回去了。”说不定还能冬寒赐浴华清池，光是想想那个画面路远寒都要原地露营了。


    “后悔也晚了，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约了。”墨不染捏着手机站在落地镜前，“你明天打算做什么？”


    “热热寄了一些外婆做的年货过来，要我明天拿给兼哥和江屿，还有一部分给市局其他人和那些跟她很熟的街坊邻居，我应该一整天都会替她跑腿。”


    墨不染不满：“就没有给我的？”


    “双椒兔头，麻辣肉肠，藤椒板鸭，哪样你能吃得了？”路远寒笑，“我打算这几天买张机票回四川了，让外婆做不辣的，开学给你带回来。”


    “现在能买到机票？”


    “挂几个抢票软件试试，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可以给你定私人航线，或者，墨禅钧好像有一架私人飞机，我找人送你过去。”


    “不用，别瞎折腾。”路远寒警告他，“你爸看上去比兼哥都洞若观火，你一整这些，很难不引起他怀疑。”


    “怀疑什么？”墨不染勾唇戏谑一笑，“跟家教老师的不正当关系？”


    某人装模作样：“很正当很正当，别砸我饭碗。”


    “路远寒，你他妈给我装什么？”墨不染笑骂，“狗东西。”


    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路聊着从温泉室走回房间，墨少爷卧室套间三百多平，接连穿过小会客区、休憩观景区、衣帽表饰区，他才把自己扔进了那张国王Size的柔软大床上，来回翻滚着继续和路远寒聊天。


    一直聊到手机彻底断电，天都快亮了，才不得不挂断。


    墨不染插好充电器打算睡一会儿，却又该死的失眠了。


    他躺在上万块的高端真丝床品上，脑子里想的却是糖水铺子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洗得发旧的四件套。


    -“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操！


    路远寒，你他妈以为睡不着的就你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