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看到祁宁，一家三口最先打招呼的人是祁佳慧。


    祁佳慧在祁意伟面前，父子之间，熟稔自然。


    他当弟弟的，见到哥哥祁宁，态度反而端正起来，带着殷勤。


    严燕是礼貌一笑，祁意伟没动，但莫名也停住了。


    随着祁宁走进，方才的话题戛然而止，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有点拘谨。


    祁宁根本不是晚辈见长辈的风范，他没站定，也没给父亲和继母问好，只单手抽过椅背，将一把椅子拉得离自己近些，直接坐下。


    这短短的几秒，祁佳慧已经站起身来想为他做这些事，眼见没帮上忙，祁佳慧又去倒茶。


    “祁宁来了。”祁意伟看向祁佳慧，“你不是一直想见你哥，这次终于见上了。”


    祁宁没表态，而是问：“刚才在聊什么？”


    “都在等你。”祁意伟埋怨他，“现在想见你一面，都得约时间。”


    祁宁不为所动。


    “是挺久没见了。”他道。


    “哥，我还以为今天看不到你。”祁佳慧笑眯眯地又凑了过来，给祁宁递上一杯水。像根本没听出来祁意伟的不满，也像是根本不在意祁意伟说什么，注意力都放在祁宁身上。


    祁意伟则问：“你奶奶呢？”


    祁宁：“很快就来。”


    祁宁边抬手腕看时间，边问祁佳慧，“刚才在外边听到你说，你有女朋友了？”


    被祁宁关心，祁佳慧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他也落座，身体凑向祁宁的方向，“你刚听到我说了？”


    祁宁摇头。


    “就有个女生……唉，算是女朋友。”祁佳慧说，“但我一开始就有解释，我最多也就谈个恋爱。然后她……”


    门外有声音传来，祁宁言简意赅嘱咐：“算了，别跟你奶奶提起。”


    祁满华走进来了，她今天穿的宽松的旗袍，一头白发用心梳过，脸上带着微笑。


    严燕、祁佳慧都站起来和她问好，一个叫妈一个叫奶奶。


    祁意伟则主动过来扶她，即使祁满华平时和他们不怎么联系，这会儿也是以家人相处的。


    祁佳慧嘴甜，坐在祁满华身边一直说话，严燕也时不时跟着笑几声，祁宁喝了口茶，实在是索然无味。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这会儿却非常想点一根烟。


    让烟雾熏倒自己，也熏倒这一家人好了。


    根本不熟悉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以家人相称的戏码，大概只有他受不了。


    就算是奶奶，十几年前面对祁意伟在外边折腾出来的私生子，也没有强硬到能彻底不认祁佳慧这个孙子。


    祁意伟婚内出轨又有私生子，对于妈妈当然是天大的背叛，但对于奶奶而言，祁佳慧又确确实实是她的后代，牵扯上血脉亲情，总是要分不清楚的。


    祁宁又何尝一口绿茶，正猜测多久能结束这顿饭局，便听到祁意伟对祁满华说：“正好我兄弟知道今天跟您老人家一起吃饭，他主动要来作陪的，这会儿应该马上到了。”


    祁宁竟然一时间琢磨不透祁意伟此举是要做什么。


    菜快上齐的时候，祁意伟说的人来了。


    但不止是个中年男人，还跟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祁宁多看了一眼，已经想起这个和江屿诺略有点像的人是他表妹江雨瑶。


    两人几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江屿诺一度很想介绍二人吃饭——


    这下祁意伟的动机变得非常明显，大概是想给他相亲。


    祁宁冷冷地看着江雨瑶熟稔地和祁意伟、严燕、祁佳慧打招呼，祁叔叔、严阿姨、佳慧，他们一家三口也“雨瑶”“雨瑶姐”的称呼她。


    其中的亲热意味让祁宁说不出话。


    从风行在C市站稳脚跟的时候起，遇到的人就都已经会自动对他客客气气。


    所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亲爹毫不知会一声地当盘菜发给其他年轻女生，似乎在说，“来看看，看看我这儿子怎么样？可以你就拿去，都拿去吧！”


    “哇，原来您说很优秀的儿子是祁宁哥。”江雨瑶落落大方地一笑，“我和祁宁哥真有缘呢，我们之前就见过，我家里有个哥哥还在你公司做事的，你还记得我吗？”


    祁宁简单看一眼便垂了眼，“是挺巧。”


    “那我和祁宁哥坐一起。”江雨瑶说罢便走过来。


    “你和祁佳慧坐吧。”祁宁面不改色，“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不让我和其他异性坐一起。”


    祁佳慧显然没当一回事，在旁边龇着牙乐，“哥你竟然会开玩笑了，就算你有女朋友，谁敢管你啊。”


    祁宁“嗯”了一声，“我接个电话。”


    他走出去前，看到江雨瑶很自然地把包放在隔壁座位并落座，也不着急，跟店里的工作人员说：“买这桌的单。”


    “他们一会儿还有什么消费也从我账上扣，还有额外帮我照顾好那个老人。”祁宁顺便给了服务员小费，“过一会儿再和他们说我有事先走了，结过账了，让他们吃得开心。”


    祁宁百无聊赖地坐进车里，车外又下起了雨。


    可能他这人和雨不对付，从小到大，家里发生点什么事，外边总在下雨，偶尔还电闪雷鸣。


    下雨是讨厌的，小时候目睹妈妈脸上挨了一耳光，天空生怕他看不清楚似的，下一秒就亮起闪电，清晰地照出妈妈脸上的掌印渐渐变得明显。


    看到爸妈打架争吵的时候也在下雨。那时候下起来的是连绵不绝的雨，像是他们没有止境的争吵。


    目睹父亲出轨的时候也是下雨，他看了那样的场景想跑出去，结果跑出家门是擂鼓似的雷声和雨点，就算迈开了腿跑，也会影响逃开的速度，地上的尘土被鞋底卷起来打到裤腿上，泥点的污渍越扩越大，和家里的人一样是越跑越甩不掉的东西。


    该抽一根烟的。


    祁宁已经把车开回了小区，他还在车里坐着，在车里翻来翻去地找打火机和香烟，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出差的时候有国外的客户送他说是很上等的雪茄，他带回国内就顺便送给抽烟的司机了，早知道应该顺手放在车上。


    车外还在下雨。


    祁宁努力不去多想家里的人和事。要是一想，他肯定又会开始头痛。


    当下网上有句话叫聪明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祁宁发自内心觉得祁意伟和祁佳慧都是蠢人。


    是怎么能那样心情轻松地说出让女友怀孕了是个男孩就生下来，是怎样跟其他人吹嘘自家孩子是祁宁——


    是怎样约好这顿饭局，祁宁都不敢多想，他怕他一想就承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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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他在外边恨不得藏着掖着自家的人是什么样的德行，不想沾上半点关系——他们在外边做坏事招摇过市并且高兴地宣布——“没错啊，祁宁是我们的家人。”


    在他经济独立之前祁意伟从来也没在意过他曾经还有个儿子，在风行大势之后祁意伟又想起他这个可以满足虚荣心的挂件。


    要是血缘关系是可以选择的就好了，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好了……


    祁宁坐在驾驶座，放低了座椅，慢慢看着水花在车前挡风玻璃上溅开，水渍流动着，最终似乎组成两个字：自卑。


    如果对家庭感到难以启齿，那大概是因为……自卑。都说儿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可比起天生拥有的家人，他更想要自己选择的家人……


    想要端宝儿那样的家人。


    祁宁只跟奶奶说了一声有事，开了免打扰，祁意伟打来的电话消息一概当作没看到，他解锁手机屏幕，划掉那些未读消息的提示，打开天气预报，低头划着时间节点，看雨什么时候停，却突然被敲了车窗。


    以为是小区保安催他走，祁宁手搭在方向盘上往窗外看。


    隔着一道车窗和几层雨幕，端宝儿站在窗外，撑着一把伞，轻叩车玻璃。


    车窗下去，雨水进来。


    “先生你好，我们这里不准停在道路上。”


    比祁宁先开口的是端宝儿。


    她绷着脸扮演保安，但眉眼带着笑，头发被水汽打得有点潮了，小臂上也沾着水珠，但毫不介意似的，笑着递来一把伞，“所以给你一把伞，停好车，跟我回家吧。”


    祁宁怔怔地望着她，端宝儿见他不配合，绕了一圈，走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拉了一下，锁住了。


    祁宁忘记车门有锁，按按钮后帮她打开门，端宝儿爬上来。


    她鞋底的雨水带到车内的脚垫上，看着那里脚印型的水渍，祁宁竟然觉得可爱。


    “怎么一个人淋雨，也不上楼。”端宝儿歪头看他，“你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祁宁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就把车开来了端宝儿所在的小区。他说：“抱歉。”


    祁宁：“我刚刚走神了，现在要上去的。我是要去找你。”


    端宝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刚才突然有点累了。”


    “那行，我们先上去吧。”


    祁宁很温顺地响应了她的建议。两人走去单元门口，各自撑着伞，端宝儿到家后，将手机往桌上一丢，“淋湿了，我去洗澡换衣服。”


    祁宁本准备坐着等她，却见她手机屏幕常亮着。


    他看了两眼，便探身拿了过来，没想到屏幕上直接就是是聊天界面的消息，原来是她忘了关，对面的备注是——


    谢铮。


    谢铮：【怎么回事啊……和祁宁在一起的不是你吗。】


    谢铮：【江雨瑶刚才和我说她和祁宁相亲去了。】


    谢铮：【她说她爸和祁宁爸是开玩笑互相称为亲家的关系……】


    谢铮：【她还给我发了照片……】


    谢铮：【祁宁不靠谱，你别太相信他了。】


    谢铮：【你们没公开过，他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对待你。你别觉得我是故意挑毛病，你可以讨厌我，但我从来没骗过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