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若是你愿意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碧空中云气碜郁,风翦翦拂过树杪,将几片泛黄的秋叶卷成蝶影,又绕着檐下铜铃翩跹,清泠泠的声响漫进屋子,像是在将逐渐远去的游魂唤回人间。
冼夙夜自打那句低语后便没再开口,只攥着寒离的右手静静坐着,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手背。
良久,他终是吐出一口凝着霜的叹息,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或许檀老道说得对,他在寒离心里,早就是可有可无的人,连半缕牵挂都剩不下。
或许是该换个人了。
唐棋、小秋,或是后厨的老秋,哪一个更得寒离记挂?
甚至他恍惚间竟想,要不要叫素影也进来试试。
那些与寒离有过交集、为他奔走的人,暗卫早一一报过,他并没干预。
只要不撞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装作不知。
冼夙夜半边肩膀微微垮下,正欲起身让位,指尖尚未完全撤离,忽觉掌心掠过一丝极轻的动静,像是有片细羽在掌心里蹭了蹭,又轻轻挠了一下。
他垂眸看向寒离依旧平静的脸庞,长睫覆在眼下,那微弱起伏的呼吸,不由得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可下一瞬,那微弱的轻痒感又传来,像小猫的爪子尖儿,轻轻拂过。
冼夙夜心头一跳,忙低头去看交握的手 —— 果然不是错觉!
寒离的指尖正在他掌心里一下一下轻轻蹭着,慢慢蜷缩成虚拳,又缓缓舒展开。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缕若断若续的气音飘至耳畔:“主……人。”
这声音轻得好似秋夜最后一片落叶的叹息,却在静谧的屋内掀起惊涛骇浪。
唐棋往前冲了半步,声音发颤,差点破了音:“寒离?你... 你真的醒了?”
檀羽客也猛地一拍大腿,嗓门亮得震耳朵:“我就说这小子命硬!”
唐棋嘴角悄悄抽了抽,也不知方才是谁蹲在墙角,嘀咕 “要是醒不过来,神医招牌就砸了”?
檀羽客才不管他的眼神,又拍着胸脯喊:“瞧见没!我开的方子准没问题!”
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砸了招牌。
其实寒离喊出 “主人” 时,双目尚未睁开,不过是意识混沌间的本能反应。
这会儿被屋里的动静闹得,才缓缓掀开了紧闭多日的眸子。
一双琥珀色的鹿眸蒙着层浅雾,随后亮得湛然。
唐棋望着那双重归澄明的眼眸,再不见先前被高热烧得通红的模样,眼眶又热了,他慌忙用指腹快速拭去眼角的湿润。
最近眼窝子越来越浅,可不能让府中人瞧见,不然日后如何能在王府树立威严?
寒离虚弱至极,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眨眼。
意识还昏沉着,只觉数道炽热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耳畔嘈杂的声响此起彼伏,扰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却又无力抗拒这周遭的喧嚣。
檀羽客凑到床边,又絮絮叨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这就去写调养的方子,保准把你养回之前白白胖胖的样子,放心!”
说罢也不管众人反应,顶着那头乱糟糟的发髻,手忙脚乱地抓过药箱,健步如飞地往外冲。
唐棋见状,也连忙附和:“寒离你等着!我这就叫秋大厨给你做些吃食,定能把你养回白白嫩嫩的模样,放心!”
话音刚落,他也提着衣摆追上去,脚步快得竟一路赶超了檀羽客,像是生怕晚了半分,寒离就会再晕过去似的。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连檐角铜铃的余响都淡了,唯有冼夙夜仍保持着蹲踞的姿态,修长指尖虚虚笼着寒离方才轻颤的手。
他喉间哽住。
那声 “主人” 轻如飘坠的羽毛,却重重砸在他心口。
是他亲手把寒离逼成这般模样,连劫后余生醒来,第一反应仍是谨守主奴本分,半分不敢逾矩。
耳边的喧闹彻底散去,寒离才慢慢缓过神,视线落在床边那个身影上。
冼夙夜的肩线不再如往昔挺拔,连脊背都透着几分颓意,他竟一时不敢确认。
指尖在对方掌心轻轻蜷缩,触及那层薄茧的粗糙与掌心的沁凉,才勉强凝聚起一丝气力,声音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试探开口:“主人,狸奴……”
话音未落,冼夙夜松开他的手,转而用指腹轻轻覆上寒离的唇,声音哑得厉害:“莫再唤自己狸奴。”
寒离怔住,眼睫颤了颤。
不是狸奴?那他是什么?
是要做绑在床榻上的玩物?还是做件没有思想的桌椅?或是变成块任燕王踩踏的上马石?
随便吧,反正他时日无多,燕王想让他是什么,便是什么,他都无力反抗,横竖不过是风前残雪,早晚要消融。
寒离先前沉在一片晦昧里时,倒像是想通了许多。
连那心心念念的棺材,也不再是执念。
被野狗分食也好,能躺进棺材占个角落也罢,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抔?
从前受的苦、现在遭的罪,等他死了,都将化作飘散的烟尘,没人在意,也没人记得。
那些疼,不过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感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无知无觉,无念无想。
身份于他,不过是垂危之人颈间的枷锁。
冼夙夜要他跪着生,亦或站着死,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横竖残灯将灭,又何必在意。
冼夙夜的目光撞进那片死寂的琥珀色深潭,心尖骤然像被无形的丝线狠狠攥住。
那双琥珀色的鹿眸依旧好看得让人心动,可少了往日的怯意与生机,如今蒙着层灰翳,好似蒙尘的琉璃盏,徒留空洞的光华。
他下意识收回覆在对方唇上的手,以为是自己的动作让寒离不适。
指腹轻柔掠过寒离苍白的脸颊,生怕稍一用力,碰碎了对方:“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狸奴,不是小狸儿,也不是什么小玩意儿…… 本王以后唤你‘离儿’,可好?”
冼夙夜望着寒离的眼睛,眸子里没了往日的命令与冷硬,唯有恳切的征求。
寒离还是第一次见到燕王这般神色,恍惚间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抿紧了薄唇,没敢应声。
狸奴,“狸儿”,不过是换了个称呼,他实在分辨不出,这两者有何区别。
于他而言,不过是囚鸟脖颈上新换的金丝锁链罢了。
见寒离始终垂眸不语,冼夙夜只当是久病初愈的疲惫作祟。
想起今日的药还没给寒离擦,他轻轻拍了拍寒离的肩,声音放得更柔:“离儿,你再闭眼歇会儿,本王出去取点东西。”
寒离望着帐顶的纱幔,没点头也没摇头,心里却犯了疑:他怎么又躺在燕王的床上了?
他想撑着起身,可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又动了动右手,掌心处传来细碎的刺痛,他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弄的。
没一会儿,冼夙夜迈步进来。
他右手做过简单包扎,左手提着个白瓷汤瓶,进门便将瓶里的温水倒进铜盆里。
接着把没受伤的左手浸进去,直到指尖被温水熏得微微发麻,才缓缓抽出来。
他走到床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寒离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
寒离不知燕王何意,随后听得身后窸窣声响。
待他察觉到腿间凉意,才惊觉中裤已褪至膝弯。
寒离身子猛地一僵,耳尖瞬间发烫。
窗外天光正好,瞧着才近晌午,燕王竟在这时褪他的裤子?
难道是要…… 要行那种事?
在燕王眼里,他当真连半点做人的体面都没有了吗?
连让他借着夜色遮羞的卑微念想,都不肯施舍给他吗?
寒离思绪忽然拽回到他昏迷之前,他隐约记得,自己曾恳求燕王,求个解脱。
答案显然藏在眼前的处境里。
他醒了,还以这般反趴的羞耻姿势对着燕王。
看来在那毒彻底发作前,燕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纵使先前在昏睡中想通了许多,此刻心口仍像被浸了凉水,漫开一丝细碎的失落。
他原以为,这么多日的朝夕相伴,哪怕燕王再恨他,看在他油尽灯枯的份上,也该在他的乞求里,施舍一些体面给他。
原来他在燕王那里,真的只是个玩物,微不足道。
可下一瞬,身后覆上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再不敢胡乱猜想。
冼夙夜的指腹带着刚温过的暖意,在触碰他最不---
轻揉、慢按,将药膏一点点推匀在伤处,连最细微的褶皱都照顾到,远没有那日在清辉院时的粗暴,反倒带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
寒离彻底怔住了。
他没想过,燕王竟会纡尊降贵,为他--上药,更没想过这力道会温柔到这般地步,没有半分嫌弃,也没有一丝敷衍。
可这份温柔落在他身上,却更像一场 “折磨”。
药膏渗入伤处时,先掠过一丝极淡的刺痛,随后便是绵长的舒-。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喉间的闷哼差点破口而出。
他还记得燕王曾说 “情欲二字,人之常情,并非下贱之事”,可那时他是燕王乐意戏耍的 “小狸儿”,如今他不过是个将死的罪人,若是让燕王发现他此刻的窘迫,怕只会换来一句 “下贱至极”。
寒离将滚烫的面颊深深埋入软枕里,试图将那异样的悸动死死压在喉间。
冼夙夜瞧着他紧绷的脊背,指尖悬在泛着淡红的肌肤上方,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是自己力道重了,弄疼他了?
他试着再放轻力度,指尖几乎像羽毛拂过。
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致,若还是不行,便只能叫唐棋来帮忙,可这念头刚起,心底便生出几分不愿。
见寒离仍是浑身紧绷,连肩头都微微战栗,冼夙夜终是不忍,轻声问:“离儿,是本王弄疼你了吗?”
寒离没敢应声。
此刻他脸颊憋得通红,喉间闷哼几欲冲破防线。
他只能攥着床单,轻轻晃了晃脑袋。
冼夙夜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确实没控制好力道,惹得他疼了又不敢说。
“那本王去叫唐棋来帮你擦药,可好?”
他刚要起身,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力道虽轻,却带着几分急切的挽留。
冼夙夜的动作瞬间顿住,低头便看见寒离攥着他腕子的手,连袖中露出的那半截皓腕都在簌簌轻颤。
“主人,狸奴求您,别去行吗?”
寒离将脑袋从枕头里拔出来,眸光里尽是乞求。
他不想让唐棋来,不想让更多人瞧见他这难堪的模样。
冼夙夜闻言,缓缓俯身,屈指抚过对方紧绷的眉骨,顺势将他发间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温热的呼吸拂过寒离耳畔,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安抚道。
“离儿,我说过,从今日起,你便是你,再无那些卑贱称谓。
我也不是你的主人…… 若是你愿意,以后可以唤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