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檀羽客那一大段话里，他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句：不是 “救不了”，而是 “不救”。


    “能不能救先另说，你得先答我这个问题。若是救了，你还会折磨他吗？”


    檀羽客斜睨着他，“别跟我打哑谜，我知道他是安国细作，按旭国的规矩，本就留不得。”


    冼夙夜听了这句话，原本黯淡的异瞳刹那间迸发出星火，连日未眠的倦意竟也褪去几分。


    他霍然起身，大步逼近，周身寒意如潮水翻涌：“你先救了再说，其他本王自有办法。”


    “哼，办法？” 檀羽客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桌沿，“你所谓的办法，就是把他那‘美人梅’抽烂？”


    檀羽客曾跟冼夙夜提过，红英落之毒虽可解，然那花瓣状印记，却如附骨之疽，此生难消。


    冼夙夜的目光缓缓落在床榻上昏迷的寒离身上，异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欺骗的恨意，有不舍的纠缠，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若是没了那印记，谁还会知道，他给本王下过毒？”


    满燕王府知晓他中过红英落的，不超过五人，而这几人皆是他信得过的心腹，绝不会走漏半分消息。


    就连素影等人，也只疑心寒离细作身份，全然不知下毒之事。


    “你想除印记，就没想过先来问我有没有法子？” 檀羽客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你那几鞭子，这孩子何至于虚成这样，连毒发都撑不住？”


    冼夙夜喉间像堵了团棉絮，竟答不上来。


    他当初确实没多想。


    从前寒离受再重的罚，事后都能凑到他跟前笑，他总以为这只 “小猫儿” 经折腾，像有九条命似的。


    可那日寒离迷糊着说 “好疼，能不能让他死” 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他才惊觉：寒离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他摆弄的玩意儿，他会疼，也会死。


    檀羽客望着冼夙夜紧绷的下颌，发白的指节，虽无一言，却已读懂他眼底翻涌的挣扎。


    “就算你除了印记，也改不了他是安国细作的事实，到头来他还是难逃一死。不如…… 就放过他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完后，起身要走。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被人攥住。


    冼夙夜猛地伸手扯住他的袖袍，力道之大，竟扯得檀羽客一个趔趄。


    “本王让你救他。”


    冼夙夜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冰，却在尾音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他鲜少用这般强硬的语气对檀羽客说话，可他没法回答 “是否能放过寒离” 的问题。


    安国细作是国事，他虽为燕王，也难完全左右；可让他放弃寒离，他做不到，至少在耗尽所有办法前，他绝不会放手。


    “本王让你救他。”


    他又重复了一遍，异瞳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仿佛这世间只剩这一个念头，再无其他。


    檀羽客被他眸子里的偏执惊得心头一颤。


    此刻的冼夙夜，哪里还有半点王爷的风范，倒像是头失控的猛兽，他敢肯定，只要他再敢挪动半步，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他撕碎。


    “本王让你救他！”


    第三次开口时，冼夙夜指节攥得更紧，连袖袍的锦线都被扯得发响。


    檀羽客狐狸眼半眯，腕间轻轻发力，一把甩开冼夙夜攥着他袖子的手。


    他转身坐回原座，慢悠悠开口：“若要救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不知你愿为他出付多大代价。”


    说罢，从怀中摸出个青釉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解毒的方子我还没有，但我从西边带回样东西。这是同生蛊。若有人得重疾，找个健壮之人一同服下，便能替他续回性命。”


    冼夙夜早听闻西边蛊术诡谲，却没料到檀羽客竟真带了这等东西回来。


    “同生、同生，所谓同生，实则同死。”


    檀羽客话锋一转，狐狸眼眯得更细，“这蛊只能救一次，往后若是寒离再出性命之忧，服蛊之人也会跟着去，小夜儿，你懂吗？”


    冼夙夜喉结滚了滚，自然明白，若是寒离死了，救他的人也活不成。


    “怎么样？想好选谁了吗？”


    檀羽客摸着下巴，“我可不行啊！嘿嘿，倒不是我贪生怕死，主要是我比那孩子大这么多，就算无病无灾，也定死在他前头，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他顿了顿，又掰着指头数：“要不叫唐棋？他俩年岁相当，正好凑一对。哦对了，唐棋有婚配没？他媳妇要是知道了，能乐意吗？”


    “也不能找太小的，人家爹娘肯定不依。你们府里的侍卫暗卫倒都是精壮小伙子，去问问哪个愿意？


    我瞧着那个叫白梧的，傻呵呵的实诚，说不定愿意跟寒离同生共死。


    不过你这王爷发令，他也不敢不从。


    就是可惜了，万一寒离按细作的罪名处死，他也得陪着死。”


    “要不从死牢里提个囚犯？反正都是将死之人，换条生路想必乐意。


    小夜儿，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檀羽客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等来冼夙夜的回应。


    抬眼一看，却见冼夙夜已伸手抄过瓷瓶，拔开布塞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


    “啊啊啊！小夜儿你慢着！”


    檀羽客惊得起身阻拦，“此蛊一旦服下便无法反悔，你可千万慎重！”


    “若是本王与他同生共死，那他即便真是细作，也无人敢动他分毫。”


    冼夙夜声音冷若冰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异瞳里满是决绝。


    檀羽客一拍脑门，哭笑不得：“小夜儿，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可笑着笑着，他又沉下脸，“但你想过没？若他是敌国奸细，自尽便可拉你陪葬；若被同伙灭口，你也性命难保！你可是旭国战神，北境安危系于你一身！你要不再想想，换个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唐棋原本有事要禀报，却听见屋内的那番话。


    这檀神医平日里总爱插科打诨，倒是难得讲一次正经话。


    “王爷！檀神医所言极是！北境不能没有您！这药，让属下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