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虎口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昨夜的雨不算滂沱,却带着彻骨的凉,将院中夏末最后孤傲绽放的花叶打得七零八落,残瓣混着泥水黏在青石板上,风一吹,还卷着湿冷的气息往人衣领里钻。


    燕王寝屋本是府中最暖的去处,厚重锦帘垂落时更能隔绝大半寒气。


    可冼夙夜一脚踏进寒离住的那间闲置小屋时,被骤降的温度刺得眉峰微蹙:地砖凉得渗人,空气里还飘着点陈旧的霉味,比他的屋子足足冷了三分。


    他没多言语,只快步走到床前,目光落在被褥里那道单薄身影上。


    寒离蜷缩着,半露的侧颜比前几日见时更显清瘦,颧骨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你不是说他热已经退下去了?”


    冼夙夜的目光在停留在寒离泛红的脸颊上,指尖不自觉攥了攥。


    唐棋慢了几步才跟进来,忙躬身回话:“昨夜确实退了些,今早属下来看时,不知怎的又烧起来了,只是比先前那回轻些。”


    冼夙夜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寒离的唇上时,眉峰拧得更紧。


    淡色的下唇又沁出了血珠,顺着唇角往下滑。


    自从清辉院那次,他厉声不准寒离再咬唇自伤后,便再没见过这模样。


    他伸手想去扶寒离,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肩,颈间挂着的项圈便晃出 “叮铃铃” 的轻响,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格外刺耳。


    冼夙夜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才俯身用指腹捏住寒离的下颌,稍稍用力,想让对方松口。


    可寒离牙关反而咬得更狠,下唇的血珠越渗越多。


    他的眉头也拧成一团,眼睫死死闭着,双手攥着胸口的衣襟,显然正受着剧痛的撕扯。


    “快去叫檀老道来。”


    冼夙夜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急切。


    唐棋闻言,忙应了声 “是”,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杖伤的地方还有些疼,可他唇边却悄悄勾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 看来他赌对了。


    方才寒离刚咬下唇时,他本可以立刻把巾帕塞进对方嘴里,可他没那么做。


    他就是想试试,若王爷亲眼瞧见寒离这副痛到自伤的模样,会不会对这寒离多些软意。


    小屋只剩冼夙夜和寒离两人。


    他没放弃让寒离松嘴,索性将手掌覆在寒离的脸颊两侧,用力按压。


    力度不算重,却也足够让寒离吃痛。


    果然,片刻后,寒离因腮边的疼松开了下唇,冼夙夜刚摸出怀中的巾帕,想塞进他嘴里防着再咬,下一瞬,对方竟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


    “嘶 ——”


    冼夙夜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溢出低沉的闷哼。


    齿尖刺破皮肤的痛感顺着手臂往上窜,可他却没将手抽回,反而微微俯身,任由那力道越来越重,连虎口的血渗到寒离的唇上都没动。


    没等片刻,屋外就传来檀羽客中气十足的骂声,混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夜儿!你刚回府就折腾我!我才刚沾着枕头!”


    他这几日为找解寒离毒的办法,几乎没睡过整觉,连府里那个姓邢的府医都被他拽来一起熬夜翻书。


    可怜那邢大夫一把年纪,眼睛熬得看东西都重影,今早才刚歇下。


    此刻檀羽客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下挂着青黑,袖口还沾着墨渍,活像从书堆里刚扒出来似的。


    唐棋跟着他推开门,一眼就瞧见寒离靠在冼夙夜怀里,脑袋歪在对方肩头,眼睫沾着细汗颤巍巍的,嘴唇还死死咬着冼夙夜的虎口,淡色唇瓣上沾的血迹,格外扎眼。


    檀羽客顿时乐了,挑眉嗤笑一声:“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夜儿你也有被人咬着不放的时候?”


    冼夙夜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抬眼扫过去,眼神里满是催促:“少废话,快来看看怎么回事。”


    唐棋赶紧搬了张圆凳过来,檀羽客也不客气,撩着皱巴巴的衣袍坐下,从药箱里摸出脉枕,伸手将寒离的手腕轻轻搭了上去。


    良久才松开手,慢悠悠开口:“还能怎么回事?毒又发作了呗。”


    冼夙夜被这话堵得喉结滚了滚,他难道看不出来是毒发?


    深吸一口气才耐着性子追问:“那他怎么又发热了?唐棋说昨夜已经退下去了。”


    “这还能赖谁?” 檀羽客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本来这毒发作时,难熬归难熬,撑一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可他倒好,不仅要抵抗毒发,还要忍受身后伤口发炎,再加上着凉发热。什么好人也禁不住这般磋磨啊!”


    他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唐棋,连他最管用的琼疏膏,敷在寒离身后都不怎么起效,可见这身子虚到了何种地步。


    说着他又伸手探了探寒离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滚烫,眉头皱得更紧:“毒发时耗损气血,身子虚了伤口就难愈合,伤口不愈炎症就消不了,炎症不消低热就反反复复。这般环环相扣的死结,解不开的话,再好的药也只是扬汤止沸。”


    冼夙夜明白,若这剧毒解不了,其他的调理都是白费功夫。


    他攥了攥拳,声音沉下来:“这毒,你还没找到解法?”


    “呵,” 檀羽客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你们都喊我神医,我就真成神仙了?我就是个治病的大夫,又不是制毒的妖人,哪能什么毒都知道解法?再说了,解它做什么?让他死了得了。”


    唐棋在旁边听得一愣。


    这两日檀羽客明明没日没夜翻医书,怎么突然说不管寒离了?


    檀羽客见冼夙夜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又不怕死地补了一句:“反正啊,就算救活了,在你手里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走了,省得遭罪。”


    这话一出口,唐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说这世上能拿捏王爷的只有三人,檀神医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自然是宫里的二位。


    君臣纲常、孝道伦理,哪一个不是压在肩头的大山?


    而檀羽客是冼夙夜的救命恩人,自小看着王爷长大,情分上如师如友,便是在燕王府里,也唯有他敢这般直言不讳。


    换做旁人说这话,早被拖出去杖责,可冼夙夜只是眼底翻涌着怒意,却没发作。


    “你瞪我做什么?我说错了?”


    檀羽客毫不在意,伸手从药箱里摸出纸笔,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两味温和些的辅药,才洋洋洒洒写了两张方子,“行了行了,别摆着张臭脸。我再开两剂猛药,先把热压下去再说。”


    写完他把方子往唐棋手里一塞,起身拂袖就走,他还有一堆书没翻完呢!


    唐棋拿着方子赶紧跟出去,屋里又只剩冼夙夜和寒离两人。


    冼夙夜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寒离还靠在他肩头,呼吸急促,身子时不时轻轻颤抖,显然还在受毒发的折磨。


    檀羽客那句 “救活了在你手里也生不如死”,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或许檀羽客说得对,若寒离真是细作,给他个痛快,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大仁慈。


    可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他又偏生不愿意。


    冼夙夜任由虎口的疼痛感慢慢蔓延,另一只手却轻轻覆在寒离攥在衣襟上的手,紧紧握住。


    …… ……


    唐棋端着熬好的药碗回来时,寒离刚从毒发的剧痛里挣脱出来,咬在口中的手已松开,人却还陷在半昏半醒的混沌里,眼睫垂落着,像只刚从猎爪下挣脱、耗尽力气的小兽。


    冼夙夜正要起身将人轻轻放倒,脚下忽然传来一阵不稳的晃动,他身形微顿,险些踉跄。


    “王爷!”


    唐棋吓得手一抖,药碗里的药汁溅出几滴,刚要上前搀扶,身后杖伤被扯动,疼得他动作顿住。


    冼夙夜倒没真摔着,只是蹙眉掀开被褥。


    这底下哪里是什么床,竟是几条长凳拼在一起,铺了层被褥勉强凑数。


    他抬眼看向唐棋,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那个…… 王爷,” 唐棋语气有些局促,“寒离不能回清辉院,又没资格睡您的床,属下实在没法子,才这么凑活的……”


    他也没料到,王爷会坐这“床” 上。


    冼夙夜闻言收回目光,未作迟疑,俯身将寒离连人带被裹成个小团,稳稳抱在怀里。


    即便隔着厚重的被褥,他仍能觉出怀中人的轻,像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让他下意识收了收手臂。


    随后转身,脚步匆匆往自己的寝屋去。


    唐棋望着手中的药碗,无奈叹口气,又提着药箱,一瘸一拐地跟上。


    一路上,寒离颈间的项圈随着步伐晃悠,“叮铃铃” 的声响在寂静的廊下荡开,细碎又刺耳。


    这项圈是惩罚之物,没有王爷的吩咐,即便明知寒离戴着难受,唐棋也没胆子摘。


    可冼夙夜越听这铃音越烦躁。


    这铃铛其实早在发现寒离是细作前便已做好了,上面的 “狸” 字还是他亲手刻的。


    原本也并不是挂在项圈上的物什。


    冼夙夜望着那铃铛,抱着寒离的手臂又用了用力。


    待他走到床边,刚将寒离放下,便伸手一把薅下那晃得人烦心的项圈,随手扔在床头。


    颈间没了束缚,寒离像是终于能顺畅呼吸,胸口起伏渐渐平缓,连唇色都似恢复了些微血色。


    冼夙夜见那蹙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后,这才缓缓将人反趴着放平。


    这时唐棋提着东西进来,见此情景,忙道:“王爷,让属下来吧,您歇会儿?”


    冼夙夜抬眼,瞥见唐棋走路时微跛的姿势,便淡淡道:“你先去休息吧,若是落下病根,周瑾那小子,天天得跑到本王帐里哭丧。”


    唐棋没料到王爷这时会提周瑾,霎时脸颊通红:“他不敢!是属下自己犯的错,哪敢让他来叨扰王爷。”


    见冼夙夜态度坚决,唐棋只能将药碗和伤药放在床头小几上,又不死心地道:“那…… 王爷等属下给寒离上完药,属下再去休息。”


    说罢,他伸手要去脱寒离的裤子,指尖刚碰到裤带,就被冼夙夜出声制止:“你要做什么?”


    “王爷,寒离身后的伤口还发炎,檀神医说琼疏膏得一天涂三遍。”


    唐棋愣了愣,手指悬在半空,小声解释。


    “这两日都是你涂的?”


    冼夙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寒离身后的方向,像是在琢磨什么。


    “是……” 唐棋刚应下一个字,就听见冼夙夜冷声道:“你出去吧。”


    唐棋彻底怔住,急忙补充道:“那处皮肤嫩,涂药得拿那个薄片轻些……”


    “本王知道。” 冼夙夜打断他,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唐棋不敢言语,可目光落在寒离毫无血色的脸上,还是满是担忧。


    王爷从未做过涂药这种细致活,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