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寒离正反趴在那张临时拼凑的 “床” 上，眉头紧紧皱成一团，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下的被褥。


    他眼睫偶尔轻颤几下，却始终没能睁开，依旧陷在混沌的昏迷中。


    他似乎坠入了一场遥远的梦。


    梦里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脸蛋圆嘟嘟的，白嫩的透着奶气，尤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浸了月光的琉璃，格外好看。


    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到一名娇俏女子身旁，那女子身着浅绿色襦裙，手里正把玩着一件温润的白玉物件。


    “母亲，这是什么呀？”


    小男孩仰着小脸，声音软乎乎的，满是好奇。


    女子笑着将玉件放到桌上，伸手将小男孩抱进怀里，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这是母亲小时候，你外祖母送给母亲的，它叫玉连环。你看，这后面还刻着字呢。”


    说着，她拿起那对儿玉连环，轻轻翻转过来，指着玉壁上的刻痕。


    “这两个字是‘长乐’，” 女子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风，“外祖母希望母亲一辈子都能快乐。” 她又指了指玉壁另一侧的 “歆儿” 二字，眼底满是笑意。


    “这个我知道！” 小男孩立刻兴奋地拍了拍手，奶声奶气地喊道，“这是母亲的小字！”


    女子被他的模样逗笑，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声音里满是宠溺：“我们离儿真聪明，没错，这就是母亲的小字。


    那母亲把玉连环送给离儿好不好？”


    小男孩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冰凉的玉壁，眼睛亮晶晶的，“母亲也想让离儿永远快乐，对不对？”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将玉连环系在小男孩的腰间：“对，母亲和离儿都要永远快乐。”


    可话音刚落，女子的身影便倏地消失在迷雾中，连带着周围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


    小男孩瞬间慌了，他站在原地，大声喊着 “母亲”，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


    他只能在茫茫迷雾中四处奔跑，腰间的玉连环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可跑着跑着，他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腰间的玉连环早已不见踪影，掌心却多了一方洁白的巾帕。


    帕子的一角绣着一轮明月，另一面则绣着小小的太阳图案。


    小男孩跪在漆黑的迷雾里，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拳头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王爷…… 王爷……”


    昏迷中的寒离无意识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直到第二日，一缕晨光透过窗缝照进小屋，他才终于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


    瞳孔因惊魂未定而微微放大，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


    额头上的冷汗还未干透，黏腻的发丝贴在颊边，带着几分狼狈。


    他刚想抬手拂开碎发，指尖却碰到了身旁的人，低头一看，竟是唐棋趴在床边，额头垫在手臂上，许是守了他一夜，睡得正沉。


    他这一动，唐棋也被惊醒，抬起头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惺忪，待看清寒离清醒的模样，瞬间精神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寒离，你终于醒了？”


    寒离张了张嘴，想回应些什么，可嗓子干得像吞了刀片，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蹙着眉，用眼神传递自己的窘迫。


    唐棋立刻会意，转身快步倒了杯温茶，又小心翼翼地扶起寒离，让他侧身靠在自己肩头，将茶杯凑到他唇边：“慢些喝。”


    寒离像久旱逢甘霖的春苗，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茶水，清澈的眸子紧紧盯着杯沿，直到一杯茶见了底，才微微抬眼看向唐棋。


    唐棋见状，又立刻添了一杯，待第二杯茶喝完，寒离才觉得喉咙里的灼痛感缓解了些，终于能发出声音。


    唐棋将茶杯放到一旁的矮凳上，抬手用手背轻轻贴在寒离的额头上，片刻后蹙起眉：“还是有点发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寒离咽了咽仍有些发紧的喉咙，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我好多了。”


    他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定是唐棋在一旁照料。


    这份恩情，他不知该如何报答。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感谢的措辞，唐棋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寒离，你知道你中毒了吗？”


    寒离猛地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唐棋怎么会知道？


    是府医诊出来的？


    可之前府医两次为他看诊时，从未察觉出他中毒之事。


    难道是……


    他忽然心下有了答案，试探着问道：“是檀神医…… ？”


    唐棋微微颔首，看着寒离错愕却并未否认的模样，又忍不住蹙紧眉：看来他知道自己中毒了。


    “是谁给你下的毒？”


    唐棋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若能找到下毒之人，或许能更快找到解毒之法。


    寒离紧抿着苍白的唇瓣，随后缓缓垂下眼睑。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拇指反复碾磨食指指腹，一下又一下，指腹很快便泛起了红痕。


    唐棋见状，又抛出一个更沉重的问题：“那你知道，这毒能要了你的命吗？”


    寒离依旧保持着缄默，指尖的力道却骤然加重。


    “檀神医说，你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了。”


    唐棋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多希望寒离能反驳，能说自己不知道，能求他帮忙找解毒之法。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唐棋看着寒离紧绷的侧脸，还有那双满是隐忍的眼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


    唐棋张了张嘴，想劝他一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寒离突然抬起头，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那只刚刚抠得泛红的手，突然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唐棋的衣袖。


    那双被病气染作绯色的鹿眸里，满是恳求，直直望着唐棋：“唐棋，我、我…… 可否求你一事？”


    唐棋看着他眼底的恳切，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心里一软。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寒离闻言，才松了口气，慢慢开口：“清辉院我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靠墙那侧的床板底下，有一道缝隙，里面藏着一个匣子。


    就是王爷之前送我镇尺时，装镇尺的那个匣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喘了口气，目光紧紧锁在唐棋脸上，似乎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认真听。


    唐棋虽然不明白他突然提起匣子的用意，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寒离这才接着道：“那匣子里装着八张十两的银票，还有五两碎银。


    我想把其中三张银票留给你，还有两张留给小秋，剩下的三张银票和那些碎银，我想麻烦你帮我去南街顺安巷跑一趟，交给那里的…… 一个人，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