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上辈子积德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檐角铜铃在晨风中旋出泠泠清音,碎响未绝,便被裹挟进萧瑟的秋风里。


    风掠过庭院,枝桠簌簌作响,几片枯黄的叶片,翩然落下,为这方天地染上浓厚的秋意。


    那凉风从半开的大门钻进来,掠过床榻,唤醒了沉睡之人。


    寒离湿濡的发丝在柔软的锦被上蹭了蹭,才艰难地掀开眼皮。


    目光迷茫地扫过四周,整个人怔愣一瞬。


    他竟还躺在冼夙夜的床上,自昨日晌午至此刻才苏醒。


    身上姿态与昨日倒下时别无二致:裤子褪至膝弯,身后一览无遗地暴露于外。


    寒离动了动发僵的手指,指尖轻轻勾住裤腰,一点点往上提。


    粗糙的布料蹭过昨日被鞭笞的伤处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脊背绷紧,倒抽一口凉气。


    不用看也知道,那伤处定是肿胀未消,历经长夜,伤口该是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好歹不会再流血了。


    颤巍巍地系好裤带,撑着想坐起身,却在发力的刹那,天旋地转,虚软的身子重重跌回床榻,后背冷汗骤起,撕裂般的剧痛自伤口炸开,让他眼前发黑。


    寒离用手背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意识到他定是昨夜着凉了,此刻发热了。


    待眩晕稍缓,寒离再次强撑起,慢慢翻身,随后滚到地上。


    冰凉的青砖贴上那处伤,痛感瞬间蔓延开来,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汗珠。


    他却无力翻转,只能任由那痛意游走。


    意外的是,身下的凉意能暂且缓解他体内的灼热。


    就这般瘫软着躺了片刻,滚烫感被凉意压下去些,他才咬着牙,试着侧过身,用手臂撑着地面,一点点爬起来。


    他不能再躺下去了。


    寝屋还没打扫,被他弄脏的被子也该换了,这些都是他每日要做的活。


    只是…… 昨夜燕王为何没回寝屋?


    还是说,他回来了,瞧见自己睡在他的床上,嫌脏,便又走了?


    亦或是……


    寒离无法再往下想,脑子昏沉得厉害,连简单的思考都觉得费力,只知道必须起来干活。


    发热的小腿蹭过冰冷的青砖,他用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一点点爬到寝屋的门槛边,额头抵着门框,大口喘着气,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素影提着食盒穿过院中的月亮门,一眼便瞧见了缩在门槛边的清瘦身影。


    “寒公子!”


    素影惊呼一声,快步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放下食盒,满眼担忧,“你……没事吧?”


    素影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寒离此刻也没力气刻意躲避,只费力地靠在门框上,以胯骨承受全身重量,尽量减少身后的受力。


    而后扬起脸,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毫无血色:“没事,就是…… 有点累,歇一会儿就好。”


    素影皱眉,目光扫过对方:这哪里像是 “有点累”?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轻声道:“王爷昨日去了军营,这几日怕是也回不来…… 要不你今日就歇着吧。”


    去了军营?


    寒离心下了然。


    怪不得燕王没回来罚他,原来如此。


    素影的这句话,对此刻的他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现在连撑都撑不稳,哪里还能干活?


    “好,多谢。”


    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眼底的疲惫也淡了些。


    素影将食盒放在青砖上,随即蹲下身,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摆着两个粗面馒头,一碗冒着温吞热气的清粥,还有一小碟酱菜。


    他压着声音,悄悄挑了一侧眉毛,眼底藏着点笑意:“这是我去厨房给你拿的,老规矩。”


    寒离闻言,嘴角勉强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只一句 “老规矩”,他便懂了。


    这里面定是秋老爷子偷偷为他准备的。


    那两个瞧着不起眼的粗面馒头,掰开后总能藏着惊喜:有时是他从前爱吃的酱烧肉,有时是裹着油香的茄子混着鲜蘑,甚至有一次,在杂七杂八的菜末里,他还尝到了鲜美的虾仁。


    至于藏什么,全看前一日府里的膳食有什么剩余。


    虽是剩菜,寒离却已满心满足。


    他知道,秋老爷是怕单独给他做新菜会被有心人察觉,才借着 “剩菜” 的由头,将好东西掺进馒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他手里。


    秋老爷子果然老谋。


    “谢谢你,素影大人。”


    寒离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沙哑。


    他如今是细作,是卑贱的私奴,旁人避之不及,可素影、秋老爷子仍愿意偷偷帮他,这些善意,像寒夜里的微光,让他忍不住觉得,或许是自己上辈子积了德,才有幸遇见他们。


    素影飞快地回头望了眼院中的月亮门,确认四下无人,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指尖捏着瓶身,递到寒离面前:“这个是金创药,我们侍卫平时受伤了都用这个,挺管用的。”


    昨日他在院外值守时,那一声声鞭响听得真切。


    近来寝院外的值守,一直是他和玄晖两班倒,其他侍卫还羡慕他们能离王爷近,殊不知他俩早已快撑不住了。


    连着半个月没好好休息,眼皮都在打架。


    可他们不敢抱怨:一来是燕王的吩咐,不敢违抗;二来,他总觉得,寒离这样清风霁月的人,不该让旁人瞧见这般狼狈受辱的模样。


    所以再累,他们也想再撑撑,护着这点体面。


    他虽不知昨日王爷具体打了寒离哪里,可他对鞭伤却不陌生。


    前阵子不小心被玄晖那棒槌误挥了一鞭,便是靠这药好起来的。


    昨日下值后,他特意绕去府外的药铺,重新买了一瓶,就盼着今日能偷偷塞给寒离。


    见寒离只是望着瓷瓶,没有伸手来接,素影索性直接将瓶子塞进他怀里。


    他不能在这待太久,周围都是暗哨,若被察觉汇报给王爷,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素影压低声音叮嘱,“我先回去站岗了,你要是有急事,就轻声喊我,我能听见。”


    说罢,脚步急促地往月亮门而去。


    寒离垂眸望着怀里的瓷瓶,薄唇紧抿,指尖微微蜷起,连掌心都渗出了细汗。


    他太想要这瓶药了。


    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


    可他更怕,怕被燕王发现。


    昨日的惩罚还历历在目,其中一条罪名,便是他擅自偷取暗格里的药。


    若是再犯,谁知道燕王会用什么更狠的法子罚他?


    他真的挨不动了。


    寒离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耐玩、抗揍。


    原来他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喘了几口气,想先拿食盒里的馒头垫垫肚子,补充些力气。


    可伸出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指尖连碰到馒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再试一次,手还是抖得厉害。


    只是挨了几鞭子而已,怎么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从未这样柔弱过。


    他又喘了几息,终究是放弃了进食的念头。


    或许再睡一会儿,力气就能回来了。


    他一寸寸挪动着麻木的肢体,每爬行一步,身后的伤口便扯着疼。


    终于挨到毯子边缘时,最后一丝气力仿佛被抽离,整个人重重栽倒下去。


    粗糙的布料擦过伤口,剧痛如毒蛇噬咬,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勉强压下那声痛呼。


    寒离躺在薄毯上,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血脉往心尖钻。


    他急忙将自己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薄的暖意,哪怕扯到了身后的伤口,他也不想撒手。


    不多时,身上的冷意尚未缓解,更深的痛楚却骤然袭来。


    心口像是被人用小刀一点点剜着,起初只是丝丝缕缕的钝痛,渐渐便成了尖锐的刺痛,像有刀尖狠狠扎进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般的疼。


    寒离的意识瞬间清明了几分,心中恍然:这蚀骨灼心的熟悉感,难道是…… 要发作了吗?


    …… ……


    唐棋拿着两本厚重的文书和一个小木盒,按照往日惯例,准备送去南斋。


    路过寝院大门时,发现一个食盒孤零零地放在门槛边,旁边还落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


    他不禁蹙起眉:寒离从不会这样没规矩地将东西随意丢在门口。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早上他刚听素影说了昨日之事,知道寒离挨了鞭罚,心里本就放心不下,特意绕去了檀羽客的院子,想厚着脸皮讨一瓶伤药。


    要知道,檀神医的药,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有钱都未必卖。


    但唐棋知道,只有檀神医秘制的药,才能让寒离的伤好得快些。


    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岂料檀神医听闻来意,竟未作半分推拒。


    不仅痛快地拿了药,还特意挑了好几种,有治外伤的、有缓解疼痛的,甚至还有一味调理身子的。


    更让唐棋意外的是,檀神医竟没提钱。


    他可是知道,这神医向来是出了名的 “铁公鸡”,从前给王爷配药,总能找到各种由头多要些银子,每次都要把账算得明明白白,这次却反常得很。


    唐棋原本都做好了拿出整年的年俸来买的准备,此刻倒有些手足无措。


    他提着那个装着药瓶的小木盒站在院门口先唤了一声:“寒离?”


    寝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他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迈步走进寝屋,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句:“寒离,你可在里头?”


    四下依旧浸在浓稠如墨的死寂里。


    唐棋正要转身往寻去,目光却先被床榻攫住。


    锦被上还残留着星点暗红的血迹,是昨日鞭伤留下的。


    他的眉头再次蹙紧,随即余光扫见了角落里蜷缩的身影,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疾步趋近,走到那单薄的身影旁,又轻轻唤了一声:“寒离?”


    回应他的唯有凝滞的空气,那人连指尖都不曾颤动分毫。


    唐棋再也按捺不住,急忙蹲下身,放下手中之物,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蜷缩的身躯翻过来。


    入眼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寒离双目紧闭,惨白的面庞上覆着一层异样的薄红,下唇紧咬,齿痕深陷,血珠顺着唇瓣边缘滑落,染红了下颌的肌肤。


    他的双手死死攥着心口的衣襟,似要将所有痛楚都碾碎在这无声的挣扎里。


    唐棋一贯冷淡的面容上,瞬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诧与慌乱。


    他伸手探了探寒离的鼻息,只觉得气息微弱,心下更是急得发慌。


    “素影!快去叫府医来!”


    唐棋猛地站起身,快步冲出寝屋。


    守在院外的素影刚探出头,就瞧见唐棋满脸慌张的模样,心里 “咯噔” 一下,立时便猜到寒离定是出了大事。


    他刚转身要跑,身后却传来唐棋更急切的喊声:“不不不!别找府医!去请檀神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