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失去所有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寒离牙根咬得发酸,下颌线绷得像根将断的弦。


    他下意识想向后倾颈缓口气,腕上和脚踝的铁链跟着 “哗啦” 轻响,链节咬进皮肉里,勒得伤口更疼了,血珠混着水珠往下淌,在暗沉沉的池面晕开点点丹砂。


    他吸了口带着潮气的冷气,喉间发紧:“之前在刑房时,王爷您怀疑小狸儿是细作。小狸儿怕说了曾与苏大公子来往于军营中,必然让您误会有刺探军情之嫌,故而…… 故而小狸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冼夙夜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枚冰凉的玉佩。


    寒离的顾虑,恰恰是他当初最疑心的地方。


    其实,发现寒离不是第一次来云州城,甚至去过军营,并非那个戴斗笠之人所招供的。


    而是前日周瑾来报军务时,无意间提起来的。


    周瑾,乃是他麾下最倚重的副将,军中诸事平日皆由其协理。


    当初苏长俊在营中肆意闹事,便是周瑾第一个去处置的,也是他向自己禀明,那草包是苏泊清之子。


    周瑾自上次秋猎夜宴见过寒离后,虽觉此人似曾相识,却也未作深究。


    直至前日,军中两名亲兵因些许口角争执,竟至拳脚相向。


    周瑾去训话时,忽然一拍大腿想了起来。


    苏长俊被抓那日,曾有一小厮两次匆匆前来求见,跪在帐外哭着求他高抬贵手。


    那小厮身形单薄,面色黝黑,身着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衫,偏有一双极灵动的眸子,急得泛红时,水汪汪的像两颗浸了水的琥珀珠子,亮得惊人。


    他当时还暗觉诧异,苏家一个小厮竟生得这般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直到那日再见到寒离,纵然比当初白了些、也丰润了些,褪去了小厮的灰败,添了几分养尊处优的润色。


    可那双眸子,喝醉时泛起的盈盈水光,分明是同一个人。


    周瑾当即把这前因后果禀了燕王。


    暗卫出身,混进过军营,如今又常伴身侧形影不离…… 这般环环相扣,如何能不生疑?


    此刻,寒离亲口道出实情,所言与周瑾之语竟分毫不差。


    冼夙夜凝视着他被铁链勒得失去血色的腕骨,还有那自浸透的衣袍间露出、泛着青白的纤细脖颈,心头那点冻了许久的坚冰,似乎有了丝松动的痕迹。


    可那日还发生了另一件事,让冼夙夜松动的地方又重新冻了回去。


    白榆那日遣人送来密报,说是抓到个与寒离私下会面的人。


    说来也巧。


    他本没安排任何人盯着寒离,偏那日白榆带着白梧几个,准备城外查探一些事。


    路过南街时,就撞见个戴斗笠的汉子撞了寒离一下,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青瓷瓦罐碎了一地,蜜饯滚得满街都是。


    白梧当即就撸起了袖子,指节捏得咯咯响,眼里冒着火:“好个不长眼的!那可是他们王君啊,也敢欺……”


    话音未落,便被白榆一把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拽了回来。


    “等等。”


    白榆的目光凝在那斗笠人身上:倒像个练家子。


    再瞧寒离,虽眉间微蹙,反倒任由那人拽向幽僻巷口,竟没半分挣扎,像早约好了似的。


    白榆早听白梧嚼舌根,说寒离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


    若真是被人寻衅,断不会这般顺从。


    唯一可能,便是二人相识。


    可他记得寒离在云州城并没有亲戚好友。


    那这人是谁?


    白榆朝白梧几人递了个眼色,让他们猫在茶摊柱子后等着,自己则足尖一点,悄无声息翻上旁边的酒肆屋顶。


    他敛着气息,踩着瓦片挪向巷口,却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见风里卷来几句碎话,“燕王”“王爷” 几个字反复被提起,寒离的声音压得很低,辨不出喜怒,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晦涩。


    待寒离转身走远,白榆立刻挥手。


    白梧几人跟上那斗笠男,最后在城西一间鱼龙混杂的民居里,用了药迷晕,捆结实了塞进麻袋,像拖死猪似的带回了王府。


    白榆随即差人送了密报去了军营。


    冼夙夜一日内接到两桩与寒离相关的消息,手中的狼毫笔 “啪” 地搁在砚台上。


    不及披上玄色大氅便飞身上马,也没叫众人跟随,一路狂奔回城。


    当夜,白榆将审讯结果呈报后,冼夙夜坐在寝屋内等着寒离。


    他满心期待,盼着寒离能主动开口谈起那个斗笠男。


    可那小狸儿,不知是太狡猾还是太傻,只绕着圈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半句不提巷口的会面之事。


    尽管寒离的避重就轻让他满心疑虑,可他仍愿意相信寒离,如同寒夜中小心翼翼呵护的星火,不舍得轻易掐灭。


    直到次日发生了另一件事,彻底让他失去了信心……


    “王爷!小狸儿绝不是细作,更不是安国人!”


    寒离见冼夙夜眼底寒意未消,以为对方不信,急得声音发颤,“您可以说小狸儿是猫是狗,是路边的石子,是什么都好,却绝不能说小狸儿是安国人!”


    他喉间腥甜翻涌,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咽烧红的碎瓷,却越说越急,脖颈的筋络突突直跳,像要挣破皮肉:“小狸儿九岁那年,外祖父被安国人挑了喉咙,挂在城楼上示众三日,眼珠子都被乌鸦啄空了。外祖母闻此噩耗,一口气没上来,当天就去了。”


    寒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如此大仇,王爷,您说,小狸儿怎么可能是安国人?”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最后几个字几乎是靠吼出来的,脖颈再也撑不住沉重的头颅,猛地向后倒去,铁链 “哐当” 拽得笔直,链节咬进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行泪顺着眼尾滑下去,没入湿黏的鬓角,像融在泥里的雪,连痕迹都不肯留下。


    他没有告诉冼夙夜,也正是那一年,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身份,失去了所有。


    这是冼夙夜头一回听寒离说自己的事。


    那带着哭腔的嘶吼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砸在他心上。


    冼夙夜喉结滚了滚,正要再问些什么,门外忽然炸进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震得烛火都跳了跳:“催催催!我说小夜儿你有没有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