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几分姿色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冼夙夜终于打破沉默,每一个字却都裹着刺骨寒意。
砸在水牢潮湿的空气里,将周遭的温度一并吞噬。
寒离微微蜷缩起尚能动弹的食指。
喉间灼烧感愈发强烈,方才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他的喉咙生生撕裂。
此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丝铁锈味的腥甜。
“王…… 王爷……”
他艰难地启唇,声音嘶哑得像被钝刀反复磨过的破锣,每个字都磕在肿胀的喉结上,在空旷的水牢里荡出残破的回音。
冼夙夜闻声,眉峰瞬间蹙成了陡峭的山,眼底的寒意又沉了沉。
他虽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承受痛苦的模样,那是一种掌控者独有的快意。
可眼前这副景象,并非他所愿。
他深谙浸池之刑的可怖。
凉水呛肺的窒息感能拧碎最硬的意志,铁链勒骨的钝痛会顺着筋络爬满全身,倒悬时血液冲上头顶的昏沉能搅乱所有神智,哪一样都能磨掉最硬的骨头。
可当他迈进水牢,看见寒离像片被暴雨打烂的枯叶悬在半空,湿透的衣料紧裹着单薄的身子,连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都透着死气时,心脏还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的小狸儿,从没有这般脆弱过。
往日里哪怕受了罚,眼里也总是亮晶晶的。
哪怕疼得浑身发抖,也会颤巍巍偷觑他一眼,像只挨了揍还想往主人掌心蹭的小猫儿。
可此刻,那双总映着他影子的琥珀色眸子,却蒙着层化不开的霜雾,光都快灭了。
仿佛只剩副被铁链吊着的空皮囊,连呼吸都像是将熄的火炭,吞吐间尽是冷寂。
这不是他想看见到的模样。
他喜欢的是寒离被罚时,咬着唇瓣不肯哭,眼角却泛着胭脂似的红的隐忍模样;是那人想讨好他,笨拙地奉上自己的模样;是哪怕被他狠狠“欺负”后,也在羞赧中找到一丝快乐的模样。
正是他的那点鲜活气,在将自己心头终年不化的霜雪,一寸寸融作春溪。
而如今…… 目光扫过寒离腕间深紫的勒痕,冼夙夜喉结重重滚了滚。
他知道,这满身狼狈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可他别无选择。
他是燕王,更是燕北军的统帅。
他一人生死,会牵扯到云州城乃至整个北境的安危,容不得半分差错。
当年安国人踏上他们的土地,云州城险些被屠城。
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半个夜空,巷子里堆着的百姓尸身能没过膝盖,护城河的水都成了粘稠的血色,连风里都飘着烧焦的皮肉味。
在他夺回北境后,将燕北军的战旗重新插回城楼之时,那些缩在断壁后的人才敢哭出声,哭声里混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混着对安国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般惨烈,早已深深刻入每个云州城百姓的骨血里,成了碰不得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与安国沾边的影子。
哪怕这个人是他冼夙夜的人。
他必须证明寒离不是细作,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哪怕要用上一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可万一寒离真的……
冼夙夜闭了闭眼,他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亲手了解了对方。
方才在隔壁看白榆审人时,他把自己从愤怒和被背叛的刺痛里剥出来,像剖析军情那样冷静地梳理线索,可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一片混沌。
往日里处理细作,他向来铁面无情,从不会手软。
问不出话便直接丢去喂狗,连收尸的人都省了,从没有半分犹豫。
可这一次,他握着的拳都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低喃:只要能证明他不是,只要他说的是真的…… 过往那些隐瞒,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那些让他生疑的细枝末节,都可以不计较。
他望着悬在半空的寒离,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挣扎。
是燕王的铁腕,是统帅的责任,是对安国的血海深仇,更是那份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留住点什么的期盼,像暗夜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说。”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却不知是在逼寒离吐实情,还是在逼自己狠下心。
“王爷,小狸儿真的是苏侯爷送来赔不是的。”
寒离的声音仍哑得像磨过砂石的朽木,却比刚才稳了些,“至于小狸儿被罚的原因,实则与王爷追问的另一件事,答案是同一个。”
冼夙夜眉峰轻扬,静默伫立,那双异瞳似两汪深潭,倒映着池中明灭的烛火,将寒离困在那片幽光里,在等着他往下说。
寒离瞧着那细微的动作,心头微松。
相处这些时日,他早已摸透几分燕王的习惯。
这般挑眉,便是愿听下去的意思。
脖颈被倒悬的姿势扯得发僵,没有半分支撑,只能靠自己硬生生挺着,后槽牙咬得发酸,喉间涌上的血沫腥气又被他强咽下去:“小狸儿是扮作苏大公子的下人,一起来的云州城。”
半年前,苏长俊被苏侯爷托关系塞进燕北军历练。
大约是想让他在军中混些资历,回到京城,好凭着这身份换个荫官,谋个更体面的职位。
寒离那时作为暗卫,为护其周全,时常会换上粗布衣裳扮作小厮,跟着他出入营房。
当然更多时候,却只是陪着他在城里晃荡。
酒肆、食肆里尝了个遍,他还是青楼楚馆里的常客,日日混得昏天黑地,连甲胄的冷硬都没沾过几分。
“苏大……公子醉后在营中纵酒撒泼,与将士们起了争执。王爷按军规施以六……十杖刑,将其幽禁于军牢。”
寒离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无奈,“小狸儿…… 无计可施,只能星夜兼程返京向苏侯爷求援。
苏侯爷得知后,大发雷霆,斥责小狸儿护主不力。
又听闻王爷有……龙阳……之好,见小狸儿尚有几分…… 几分姿色。”
他顿了顿,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像是说起 “姿色” 二字格外难堪,耳根都浸了血似的,“ 或许能入王爷的眼,便罚小狸儿代替苏大公子给您赔不是。”
冼夙夜静静听着,寒离磕磕绊绊的话像串断了线的珠子,终于把过往散落的碎片串了起来。
他记得那个苏长俊。
当时营中递上来的折子堆了厚厚一叠,墨迹淋漓的全是告他酗酒闹事、私自带青楼女子入营、甚至克扣亲兵月钱的罪状,桩桩件件都透着纨绔子弟的荒唐。
本是些不值当他费心的小事,偏有人在旁提起,说此人是苏泊清的长子。
苏泊清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这些年圣眷正浓,又是已故国公爷的女婿,在军中将领里素来威望不错,论起排兵布阵,算得上员能将。
只可惜,生出的儿子竟是这般庸碌无才。
念着同是为旭国效力的份上,便网开一面,只命人将那不争气的东西打了军棍关起来,让苏府自行领回 。
原来寒离说的 “任务完成得不好”,指的便是护着这草包公子。
暗卫护主不力,本当重罚,让他以身代罚,倒也说得过去。
冼夙夜轻应一声,唇线依旧平直,听不出喜怒,只那双眼睛仍没移开,像鹰隼盯着猎物,显然是等着他说更关键的话。
那些关于 “细作” 的疑虑,那些缠在心头的刺,才是他真正想解开的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