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川贴着结界边缘站立，或许是因为血统不纯，她并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那姑娘就静悄悄地躺着，一动不动，胸膛毫无起伏。宜川盯着她发愣，踌躇一会终于上前，用手探上了她的鼻息。


    还活着。


    宜川缩回手，蹲在旁边等着路屿川回来。


    挖眼之事是个意外。


    昨日路屿川跟踪姬安晏时，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直到发现姬安晏身旁的姑娘是眼盲之人后才起了疑心。


    那他跟踪姬安晏是为什么？


    除了镇魔剑相关，宜川想不出别的理由。


    莫非灵珠之力在姬安晏身上？


    宜川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拔着地上的草。


    她回忆着城主府内的气息与姬安晏身上的气息，可之前没有在意，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两者之间是否有相同之处。


    宜川啧了一声，捶捶脑袋。


    忽地，她动作一顿，抬眼时杏眸中已经升起了警惕。


    草丛蓦地一颤，窣窣声戛然而止。


    “谁在那。”宜川起身，目光如刃。


    片刻寂静后，一个身影拨开草叶，从阴影中走出。


    他双眸发红，头顶的妖耳还未完全化形，更骇人的是他身上隐约泛着的黑气。


    是一只堕魔的妖。


    那妖缓慢抬起青灰色的手臂，拭去唇角的涎液，喉间发出饥渴的声音：“好香的香气……真是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怎么又是魔来碍事。宜川眉头下压，眼神发冷，横跨一步挡在了女子身前。


    “我劝你还是快点跑吧。”宜川盯着那双发红的眼，“做魔呢，就应该学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是该碰的，什么是不该碰的。”


    宜川这话是抱着一股过来人的心态说的，可惜那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狂笑：“就你一个炼气修士？有什么不能碰的。”


    “唉。”宜川叹了口气，“那你先破了这护盾吧。”


    她抱臂，模样轻松。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妖一碰这护盾，路屿川便会知道有情况，等他赶回来了，不知道这妖还能不能继续这么猖狂。


    她毫不担心这护盾会破，毕竟修真界元婴期修为寥寥几人，路屿川的护盾可不是那么好破的，就算路屿川演她，护盾如纸般薄脆也无妨，眼前着妖只是个低阶小魔，吞噬他也只是宜川抬手间的事情。


    那妖抬手，魔气从其指尖涌出，冲撞着护盾。


    宜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护盾发出亮光时，上方浮现出的符文。


    好像前几天才路屿川强塞过来的书里见到过。


    她掐诀，半看半背地念了便咒，一个相似的结界出现，宜川随手一丢，用结界罩住了地上的姑娘。


    那妖连击几下，那结界稳固如初。他一时道不对：“这根本不是炼气期的东西。”


    “这自然不是炼气的东西。”声音从他上方的树枝响起。


    他抬眼，只见青光一闪，下一刻天旋地转，头颅滚落至地。


    路屿川收剑，面庞平静。


    “这是元婴的东西，区区小魔又怎能破。”


    宜川看着那个青白色的背影，心情却没有先前那般轻松，移目看向地上泛着魔气的头颅，乍然说不出话。


    路屿川转身，逆着光，脸上的表情难辨，宜川挤出一个微笑。


    “你学会结界了？”他看见结界中的小结界。


    “嗯。”宜川点头。


    “怎么了？”路屿川走近，侧目看宜川一眼，“被吓到了？”


    宜川平常叽叽喳喳的，现在居然半天只憋出了一个字。


    “别怕，就是一只小魔，你再练练也能杀。”他安慰似地拍了怕宜川的肩，接着就去研究起了那个小结界。


    用手敲击，侧耳听声道：“感觉有点脆。”


    “……”宜川唇角抽搐，方才涌上来的古怪情绪都散了许多。


    路屿川目光灼灼，带着鼓舞，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过没关系，毕竟这是你第一次施结界，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宜川扶额，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又按，忍了一会还是开口了。


    “我刚才是觉得你杀那妖的动作太干脆了。”


    “那不是妖，是魔。”路屿川声音坚决。


    宜川咬唇。


    路屿川轻轻倒头：“你刚才是怕我？”


    “没有。”宜川否认，却没有看他。


    “我又不会滥杀无辜，魔本就该杀，杀不到你头上你担心什么。”


    能不担心吗，宜川扯了扯唇角，垂眼时余光扫到地上的那摊鲜血。


    宜川：“我们还是先管管她吧，真的快死了。”


    “知道了，我下次在你面前会注意些的。”路屿川清晰地看出宜川躲避的模样，唇角轻微下垂。


    “姬安晏呢？”宜川扶起地上的姑娘，路屿川伸手接去。


    他声音不爽：“被他跑了。”


    宜川诧异：“在你手下跑了？”


    路屿川扯下唇：“嗯，差点就能抓到他的，不过……算了。”


    当时他和姬安晏交手，几剑便探出了姬安晏如今的实力，比他想的要强上一些，但并非是他的对手，可惜就在他要捉住姬安晏之时，灵气波动回传告诉他——结界那边出事了。


    宜川见他没有想讲的意向，就没有再追问。


    那姑娘被送到栖霞渡的医馆，馆内的医修瞧见后，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匆匆将人接过放在草席之上。


    “怎么又是一个被挖了眼的。”


    “又？”宜川发问，“上一个可是王家姑娘？”


    “非也非也，王家姑娘是第一个，而这位是第四个了。”医修摇头，他见多识广，见到这双骇人的血窟也没太多反应，熟练地捣着药材，将药泥敷在血窟窿之上。


    “这么吓人。”宜川捂嘴，杏眸中浮着害怕，“您可知道他们都是被什么东西挖了眼睛？”


    医修瞥她：“这妖气那么明显，你没看出来吗？”


    他又打量宜川，摇头：“算了，你个炼气看不出来也正常。出去的时候都注意些，离那些妖修远一点，妖就是妖，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宜川点头。


    她继续问：“妖挖凡人女子的眼睛做什么？”


    “我哪知道，没准觉得嚼着好吃。让一下，挡住了。”他伸手，从木架上取了一瓶药粉。


    宜川退了几步：“挖了别人的眼睛是不是可以用来换眼？”


    “自然，不过很难。”


    宜川再次点头，这次没再追问了。


    她同路屿川一起出了医馆。


    “那医修好像对妖的敌意很大。”


    “是个老古板。”路屿川肯定道，他见宜川疑惑，于是解释，“千年前，妖与人势不两立。自从十安前辈为修真界牺牲妖骨后才有所缓和。”


    “原是如此，我以为只有魔才……”宜川话音忽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你说，再过千年以后，人妖魔三族可会有和谐共处之日。”


    “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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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路屿川斩钉截铁，“魔就是魔，它与人与妖都不同，它是由邪念构成的，并非是一个……生物。”


    “可魔也有不同的吧？”宜川听他这般说话，心里有些难受，衣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魔都能和人诞下孩子，怎么不能算生物。”


    路屿川几乎称得上是打断她的话：“荒谬。”


    他盯着宜川的眼睛：“魔和人不可能诞下后代，害人的话本少看些，我给你的书多翻翻。”


    怎么就不可能，若是不可能，那她是什么东西。


    可惜，这些话宜川一字也不能说。


    她咬唇，默默跟在路屿川身后，二人就这般无言，走了一路。


    他们回到了那个院子附近，紫色的结界依旧在那，将院子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


    路屿川足尖轻点，身形如燕，跃上老树枝头。习惯性地俯身伸出手。


    宜川望着那骨节分明的手一愣，才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的掌心温暖，稍一用力用力，就将她带上了枝头。


    枝叶掩映，他们站在屏蔽术法看着院内那一人一妖。


    “他们瞧着感情很好。”宜川看着院中相拥的身影，“谁能想到，堂堂妖族太子竟然愿意为一个凡尘女子沦为恶妖，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她轻喃：“爱果然是一个让人不理智的东西。”


    要知道，在这世间，妖族太子生来边上云端之上的存在，而恶妖却是人族妖族共同唾弃的存在，与魔相比并无高低。


    “是他自己蠢，别侮辱了爱这种词汇。”路屿川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冷淡如霜。


    宜川抬眼，看见他神色疏淡，似有一层寒意。


    “真正的爱，当是胸中甲胄。”他轻抚腰侧之剑，“让人知进退，明责任，护苍生。”


    宜川神色微闪：“你有所爱之人？”


    “没有。”


    “那你？”


    “师父有。”


    宜川收回视线：“你师父教了你很多东西。”


    “师父之所以是师父，不就是传道授业解惑的。”


    宜川轻笑，眼底忽而跃过好奇：“我想知道，如果某日，你师父让你做你所不愿之事，你还愿意做吗？”


    “师父让我做的不会是我不愿之事。”路屿川几乎没有思索，“我和师父，永远不会在对立面。”


    “我对你师父有些好奇了。”


    路屿川垂眼看她，眸中认真：“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师门。”


    “你虽然懒惰，前面十几年未打好基础，但在修道一事上还是有些天赋的，如果去青云门和师兄妹一同修炼，每日的课业都不懈怠，还是有机会再修道一事上有些成就的。虽然比不上我。”


    宜川：……


    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加，谢谢。


    “我考虑考虑吧。”


    路屿川点头：“你好好考虑。”


    院子里那一妖一人形影不离，且始终都不曾踏出院门半步。


    暮色渐沉，宜川饿得不行，她揉着胃部，扭头看向路屿川：“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干盯着吧？”


    “不。”路屿川移目，眼中闪过精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饿了吧。”


    “是……怎么了。”


    他抬抬下巴：“你去敲门，讨口饭吃。”


    宜川睁圆了眼睛：“啊？”


    半盏茶后，宜川出现在院门外，她反复确认着袖中的一沓符纸的位置，深吸一口气，伸手敲响了木门，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