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莽大虫，我说最近怎的如此安分，却原来吃里爬外，同这卖沟子的串联一气！”


    花冉骂完，脚踩火盆，猛地一踏，正燃烧的炭火飞溅而起，被连环的三支快矢穿透，眨眼钉进地面。满地火油随着腾然烧起，在两拨人马间立起一堵火墙。


    “花当家的，”赵牛被骂作“卖沟子的”，竟也毫不动怒，阴森森地狞笑，伸手拦住持刀上前的莽大虫，道：“你靠这一手好箭术，占山为王这么些年，鱼肉百姓，大家苦不堪言。今日我赵牛奉命前来清剿黑山寨，乃是顺天意而为。精兵良马，更有仙人相助，你若还想留个全尸，现在跪地磕两个响头，爷爷我还能考虑考虑。”


    “好孙子，你怕不是发了癔症。你奶奶我今天给你好好治治。”花冉嘴上丝毫不落下风，手往箭袋里一摸，拉弓放箭，箭身带火，擦着赵牛的面颊而过，几个身影应声而倒，浑身燃起火焰，从马上一头栽下。


    诡异的是，他们沉默不语，仿佛没有任何痛觉，拉着缰绳又重新翻身上马，视浑身火焰如无物，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花冉。


    花冉低声骂了一句，她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鬼玩意儿。


    魔族傀儡。


    又是几支箭矢飞出，射穿马匹喉管，血沫喷出，嘶鸣后软倒在地，将马背上的傀儡摔下。它们却立刻翻身而起，纵使浑身烈焰，烧得筋肉扭曲，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


    “李二狗，”花冉偏头低声吩咐，“你去将紫金弓取来。”


    “寨主！”李二狗满脸不赞成，他自然知道血肉之躯动用灵器的后果，因而将手中弯刀握得更紧，瞪着那满脸横肉的莽大虫，“未必就到了这个时候。他莽大虫和赵牛，两个怂蛋，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些行尸走肉，咱们擒贼先擒王，未必不能成事。”


    “你爹的，李二狗，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两个软骨头能弄得动这么些傀儡？必然是他们所谓仙人在暗中操纵，你就是杀了这两个孬种，又有啥用。快去！别让我说第三遍。”花冉言罢，一脚踹在李二狗屁股上，刚一滚身，大刀就重重劈下，把地磕出一道豁口。


    李二狗咬咬牙，扭头跑走，瞬间钻进弯弯绕绕的小道中消失不见。


    花冉此时浑身血迹斑斑，分不清是谁的血，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胸膛起伏迅速喘息几口，立马跳起，一溜烟爬到瞭望台上，再去摸箭袋，只剩了七八支，再看那被傀儡簇簇围住的莽大虫和赵牛，心中来火。


    她深深吸气，两指拉弓再射，咻咻两声，箭头没入□□，粘腻的噗嗤血声，却是被傀儡挡下。


    “花冉！你个杂种娘们，不是很行吗？来，有本事你冲这射。”赵牛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笑得放肆，手指头往自己脑袋上点。


    咻——


    箭矢破空，直扑赵牛那嚣张嘴脸。


    赵牛脸上的狂笑瞬间僵住，化为惊恐，他拼命想将身体完全缩到身前高大的傀儡身后。


    噗嗤！


    利箭入肉的闷声响起。


    然而，倒下的并非赵牛，而是他身前那具动作略显迟滞的傀儡。箭矢精准地没入了它的眼眶，破坏了内里维系行动的微弱魔力，那傀儡晃了晃，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将吓傻了的赵牛暴露出来。


    “可惜！”花冉啐出一口血沫，眼神冰冷，手指再次摸向箭袋，却只剩五支。而周围的傀儡，在那暗处仙人的操控下，愈发疯狂地涌向瞭望台，木制的台子被撞得摇摇欲坠。


    莽大虫见状，胆气又壮了起来，躲在傀儡群后大笑：“给老子拆了这破台子！活捉花冉，爷要亲手剥了她的皮！”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山寨后方的阴影中窜出，几个起落便避开了混乱的战团，迅速接近瞭望台。


    是李二狗！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张古朴的长弓，弓身呈现出奇异的紫金色泽，隐隐有流光转动，正是那灵器——紫金弓！


    “寨主！弓来了！”李二狗气喘吁吁，将紫金弓奋力向上抛去。


    花冉眼睛一亮，纵身跃下瞭望台，凌空接住紫金弓。入手瞬间，一股灼热感顺着手臂蔓延，仿佛活物般渴望着什么。


    她刚一落地，便被数具傀儡围住。


    “寨主！接刀！”李二狗将手中弯刀扔了过去，自己则抽出腰间备用的短刃，奋不顾身地扑向花冉身后的傀儡，试图为她争取空间。


    花冉弃了旧弓，接过弯刀，劈砍撩扫，动作狠辣迅捷，暂时逼退了近身的敌人。但她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握着紫金弓的手臂越来越烫，那弓仿佛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她咬咬牙。


    若是被这帮畜生找到地宫，仙人托给自己保管的神器保不住不说，只怕地宫里的……


    不能再等了！


    她不再去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花冉用弯刀割破掌心，鲜血喷涌而出，疯狂注入紫金弓中。瞬息之间，原本朴素的弓身显现出无数血红纹路，疯狂吸食着花冉的血肉！


    她在燃烧寿命！


    以血肉精气，驱动灵器！


    嗡——


    紫金弓骤然爆发出璀璨的紫金色光芒，符文亮起，发出一声愉悦的嗡鸣，那灼热感瞬间变得温和，仿佛饥饿的凶兽得到了餍足。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以花冉为中心扩散开来，竟让那些没有神智的傀儡动作都为之一滞！


    花冉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鬓角甚至渗出了几缕刺眼的银丝。但她握弓的手却稳如磐石。


    她甚至没有用箭。


    勾住那仿佛由光芒构成的弓弦，缓缓拉开——每拉开一分，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生命气息便衰弱一分。


    弓弦之上，一支纯粹由精血凝聚而成的箭矢自动生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手指一放，箭矢立即飞出，眨眼间洞穿数具傀儡！


    “李二狗，一会儿你从暗道出山，千万别回头。听见没？叶子在后山等你。”花冉低声吩咐，又接连射出几箭，随着一具具傀儡倒下，鲜血飞溅，花冉的青丝一缕缕迅速褪色，不过片刻，已是满头华发！


    李二狗不肯独自苟活，冲上前来要以身护翼，花冉急急道：“你替我看着叶子，千万别让她做傻事。我今日铁定是活不成了，你别他爹的在这磨叽，快滚。”


    他满面凄色，忽而坚定地一点头，转身朝暗道跑去。


    终于……花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笑道：“杂种们，来，今天就让奶奶我好好过把瘾！”


    随着箭矢一支支飞出，四周傀儡清去大半，但花冉显然也到了极限。


    她眼珠浑浊，竟然已是垂垂老矣之相。颤巍巍拉开弓弦，她轻嗤一声，无视莽大虫和赵牛的跪地求饶，稍一松手，箭矢飞出，都还看不清那箭是怎样洞穿数具傀儡，流光已然连取两人性命！


    花冉咬牙，还想再去找那暗中操控之人，可耐不住身形摇晃，向后倒去。


    "花冉——"


    这是……叶子的声音。自己不是早将她送出寨子了么。花冉努力地瞪大双眼，视野却早已模糊。


    腰间玉佩忽然莹莹发亮。


    在叶蓁冲上来抱住她之前，一阵碧色光芒将花冉全身笼罩。


    花冉茫然的环顾一周，伸手去碰腰间玉佩，紧接着，她浑身一轻。


    “花冉！”叶蓁将从空中坠落的人搂进怀中。


    “小心！”谢怀安脚下一掠，人到剑到，银白灵力猛地暴涨，瞬间吞没那趁机偷袭的傀儡。


    几缕飞灰散去，那傀儡竟是生生被灵力灼为灰烬！


    苏妙青几人紧随其后，然而正当她们举剑欲斩，那些傀儡却齐刷刷愣在原地，然后软倒在地，就像是被人剪断绳子的提线木偶。


    背后之人跑了。谢怀安冷眼看去，试图找到那暗中操控之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恐怕，他根本没有亲临此地。


    视线回到花冉身上，他不由轻声叹息，原本强健有力的中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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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透支精血，此时如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即将随风而逝。奇怪的是，她的神魂却始终不曾散去，反倒凝练坚实。


    “叶当家，”他察觉到花冉腰间玉佩之异色，蹙眉道：“冒昧一问，这玉佩是哪来的？”


    叶蓁真是个奇女子，今日接连经历这样多的变故，竟然还能保持镇定，她瞧了片刻，摇摇头道：“这玉佩是前阵子突然出现在花冉身上的，并不知道是谁所赠。不过观其成色，应当不是凡品。”


    她垂眸，伸手轻轻将花冉双眼合上。


    “她的神魂为这玉佩所护，并未散去。”谢怀安道。


    “也就是说，”宁笑白目露喜色，抢先说出猜想，“如果温养得当，再为她寻得适当的身体，有朝一日，花寨主还能重返人间？”


    谢怀安颔首。


    叶蓁愣愣地看着手中玉佩，半晌，才落下两行清泪。


    “各位仙长，不知所谓温养得当，该如何温养？又该如何寻得适当的身体？”


    “据说在至东之地，有一巨树，名为扶桑，其枝栖金乌，昼出夜伏。其根生息壤之中，聚天地灵气。”谢怀安沉吟片刻，缓缓道：“用息壤就可重塑肉身，甚至起死回生。只是这都是传说中事，不曾有人真的去过。”


    “倒是可以先做一具傀儡身子，让花寨主凑合用着。”苏妙青摸着下巴，提议道。


    叶蓁闻言，不由得将玉佩按在胸口，摇摇头，“我已然意识到将活人神魂囚于傀儡是何模样，又怎忍心再让花冉受苦。”


    “但你一个凡人女子，上哪去找扶桑树。”燕决明抱臂而立，看不出神色。


    “天涯海角，只要愿意走，总有一日能找遍。”


    “叶子！”忽然，一个极轻捷的青年男子冲上前来，不由分说，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太好了！你还活着！”


    “李二狗？”叶蓁有些怔然，拉着他上下看了一遭，忽然抬手照他后脑勺打了一下。


    李二狗嘿嘿笑着，丝毫不恼，他的视线落到花冉身上，又迅速移开，不愿再提起叶蓁的伤心事，只道：“叶子，你要去天涯海角，我给你牵马。”


    *


    几人帮叶蓁与李二狗将尸体收殓罢，各自作别。


    叶蓁放了一把火，将黑山寨烧了个干净。漫天火光中，二人并马而行，逐渐消失在东方起伏的山峦中。


    宁笑白轮值期满，要先回门派复命。


    燕决明不愿与人修多掺和，假意要回昆仑派，实则前往石头城，谋划与苏妙青商定之事。


    苏妙青则按原定计划前往黑城寻旧日部下，对谢怀安说，则是师门任务。


    于是几人挥手作别，苏妙青与谢怀安继续前往西北方向。


    只是有一汪大泽横亘，避无可避，非得乘船而行。于是二人上了一艘大船，预备在船上过夜。


    天幕低垂，星子疏朗，大泽辽阔无边。苏妙青凭栏而望，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如今已经收回本命神器，妖力也恢复了三分之一，足以应付一般情况。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骗得心头血，解开封印，以完整神魂融合真身才是。


    这件事，她自己做，未必不成，只是若有黑城城主相助，再加上燕决明的助力，才有十成把握。


    她抬起手腕，那条小黑蛇正闭目假寐。她大概猜出，这小黑蛇恐怕就是自己那位旧日部下，如今黑城城主的分身。


    “苏道友。”谢怀安冽如冷泉的声音响起。


    苏妙青转身看去，他眸底闪过一丝复杂情愫，但转瞬即逝，立即恢复平静，他道：“你不觉得那黑山寨地宫的湖底纹路有些奇怪吗？”


    “我于阵法符文上学艺不精，恐怕要谢道友告诉我为什么奇怪了。”苏妙青扬起笑脸，自然地挽过谢怀安的手臂摇了摇，像是撒娇。


    她的发丝被夜风吹动，轻轻拂扫着脸颊。


    鬼使神差地，谢怀安伸手替她将碎发捋到耳后，忽然问起另一个问题，“你与燕道友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