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加茂家的大宅灯火通明，加茂裕一卸下了面对其他两家时的超雄姿态，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权力交给一个外来的女人？真没想到禅院直毘人会做出这种决定。”


    加茂凉介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雷打不动的温和笑容：“父亲，这也不难理解。儿子难堪大任，便只能寄望于引入强援来稳固家业了，再说，川岛纯菜本身的术式也非常强大，哪怕只为后代血脉，也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禅院直毘人并没有对自己的心思多作掩饰，加茂裕一当然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然而，让一个女人掌握实权，在恪守陈规的御三家内部，终究是惊世骇俗之举，令他既觉新奇，又本能地感到鄙夷。


    但加茂裕一自认不是顽固的守旧派，只要有利可图，他也不介意作出改变。


    这么想着，他不由转过目光，上下打量着加茂凉介。


    加茂凉介并非嫡系血脉，而是旁支的孩子，只是由于继承了家族代代相传的术式才被抱养过来。


    虽说血统不算纯正，但加茂凉介打小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聪慧和对家族事务的独到见解，因此加茂裕一对他寄予厚望，带在身边悉心培养，有时候举棋不定，还会反过来询问他的看法。


    有道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其他两家能做的，他加茂家也能做。只是凉介这孩子小时候受伤导致额头有一道伤疤，模样比起五条悟和禅院直哉难免落于下风……


    好在男人与女人不同，立足依靠的是实力和手腕，外表的缺陷只是细枝末节。在加茂裕一看来，即使外貌稍有逊色，以凉介的身份和潜力，愿意考虑川岛纯菜，也算是她高攀了。也就是看在她还算有天赋的份上，他才勉强放低标准。不过，女人最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嫁进来后若能生几个继承父母术式的孩子，加茂家的崛起便是指日可待了。


    加茂裕一沉浸在家族复兴的畅想中，自然没发现加茂凉介的笑容越发浅淡。


    加茂凉介——或者说羂索——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从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就不难猜出对方在幻想些什么，以至于他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


    御三家暗地里互相瞧不上对方，却在某些地方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比如这种根深蒂固的、对女人的蔑视，唯一的区别只是程度有所不同。


    在古老的过去，这种心态或许还有其存在的道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保有一些旧时代的习惯只会引来灾祸。


    更何况，哪怕是在过去恶劣的环境中，也不乏强大的女咒术师。


    加茂凉介当然不是什么伟大的平权主义先锋，他只是不会因为可笑的偏见而轻视对手罢了。


    对于禅院家的打算，他早有察觉，甚至抢先出手，在第一次与川岛纯菜见面时就尝试过同样的方案。


    在研究过川岛纯菜和五条悟紧密的关系后，加茂凉介甚至想过好几种剧本，什么温柔暖男日久生情、年下绿茶雄竞上位……毕竟只要锄头抡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如果只靠表演就能换来一个强力的合作伙伴，他完全不介意献出自己的□□。


    可惜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消几个来回，他就明白川岛纯菜不是这种低级手段能打发的对手。


    加茂凉介提前做足了准备，他自认在审讯室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展现出了一个少年人应有的美德：温和、礼貌、善良、有共情心。但川岛纯菜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提起了防备，她对自己的警惕，甚至远超看起来更惹人厌的禅院直哉。


    这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术式留下的疤痕让他的气质显得狰狞的缘故……


    在意识到川岛纯菜的注意力几乎没有在那道伤疤上停留后，他打消了这个想法，最后只能无奈地将问题归因于对方拥有超乎常人的、对危险的直觉。


    尽管计划未半就中道崩殂，加茂凉介也没打算放弃，既然暂时杀不掉她，就只能尝试招揽，至少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敌意，唯有隐藏在暗处，才能掌握先机。


    他没有向加茂裕一坦诚想法的意思，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千百年的岁月已经让他学会了不再做搬山的无用功。


    因此，他只是迎着加茂裕一期许的目光面露微笑，在对方开口前就语气恭顺地承诺：“我会按您的意思去争取的。”


    川岛纯菜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她的日常忙到飞起，在按照委员会的要求定下束缚后，她在长老们心中的定位从桀骜不驯的野狗变成了还算好用的家犬，逐渐开始接手更内部的事务，伏黑惠的抚养问题也因为禅院家的配合而顺利解决。


    除去正常的上课时间，她不仅要处理委员会的文书工作，替老头跑腿，还要进行力所能及的咒灵祓除任务。难得的休息时间她也没闲着，见缝插针地练习反转术式，上次跟成年五条悟的见面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她总觉得对方一言不合就会陷入半死不活的状态，这种难以言喻的预感使她紧迫地想要变得更强。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


    五条悟和夏油杰继续着连轴转出任务的日常，家入硝子则是焦头烂额地处理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员。


    夏天的咒灵多到连尚处于一年级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都疲于奔命，在为数不多的相聚时间里，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像是怨鬼，为数不多能维持活力的，只有五条悟和灰原雄。


    五条悟似乎正在开发术式的更多功能，掌握反转术式后，他已经能通过反转术式来保证大脑不会因为过度消耗罢工，而灰原雄，川岛纯菜很难评价，只能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天赋异禀吧。


    生活正在恢复正轨，星浆体事件带来的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但事情的走向却没有这么顺遂，夏油杰日复一日地更加沉默，即使是大家难得相聚的时候，也总是垂着眼皮，似乎在思考什么，整个人也逐渐变得消瘦。


    作为他的挚友，五条悟第一个发出了询问，得到的答复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没事”。


    以为对方是“苦夏”的五条悟还十分贴心地分享了自己最爱的甜品，结果是被委婉地拒绝了。考虑到夏油杰本身就不爱吃甜食，加之他自己也被蜂拥而至的任务弄得疲惫不堪，便未作深究。


    川岛纯菜倒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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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到夏油杰的异常并非他说的那么简单，甚至隐隐猜到了背后的原因，那天他无意识地说出“这样的咒术界，真的有未来吗”，可见他的心正在发生动摇。


    心的负担会压垮一个人，然而，这种困顿只有当事人自己可以排解，旁观的人想要提供帮助，只能徒劳地等待对方主动伸出求助之手。


    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川岛纯菜偷偷给夏油杰递了张纸条，暗示自己其实在心理学方面也颇有研究，不知道对方信没信，反正她自己是信了。


    接下来她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等待，等一个他愿意伸出手的契机。


    夏日的傍晚，川岛纯菜走出宿舍，像往常一样前往大厅的自动贩售机处购买冰镇汽水。


    当她走过拐角，却见一个人影沉默地坐在角落里，见她过来，还轻松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哟，纯菜。”


    是夏油杰。


    由于夏天的忙碌，川岛纯菜大约已经有两天没见过他了，他的眼下带着隐约的乌青，显然是没休息好，手上还捏着一罐啤酒，俨然一副借酒浇愁的姿态。


    她投入硬币，从贩售机中拿出两瓶汽水，冰凉的瓶身还带着水珠，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


    川岛纯菜递给夏油杰一瓶，对方举起手中的啤酒罐，示意并不需要。她也没客气，顺势收了回来。


    “啪”的一声，她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却没急着喝，而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夏油杰：“干嘛一个人在这，担心未成年喝酒被五条举报吗？”


    夏油杰失笑：“好像没人会管这个吧？”


    咒术师是个高风险的职业，怪咖云集，当然没人管未成年喝酒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可况喝的还是啤酒。


    川岛纯菜“哈”了一声，换了种说法：“那你就是专门在等我了？”


    总不见得是闲来无事坐在这里凹造型。


    这次夏油杰没有否认，他仰头灌了一口啤酒，才看向川岛纯菜，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听说你精通心理学。”


    川岛纯菜一言不发，脸上不见分毫心虚。她等的契机到来了，此时，她只需要倾听。


    果然，夏油杰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双手捧着啤酒罐，目光投向窗外正在西沉的太阳，以一种仿佛梦呓般的语气，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假设有一天，你在森林中遇到一只被猎人追捕走投无路的小鹿，与它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你心生恻隐，选择救下了它，但猎人并不会空手而归，只会调转枪口寻找下一个猎物。”


    她静静地听着。


    “这次我无计可施了，于是伴随着枪响，下一只鹿被射杀在血泊中。最后一刻它的目光透过树丛和猎人的身影望向我，这道目光想向我传递什么呢？”


    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不自觉地转换了讲述视角，“看起来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救了一只可怜的小鹿，可终究会有一只鹿会死去，我并没有改变这个结局，只是改变了牺牲的对象。”


    “那么，我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偏头看着川岛纯菜，眼中透着深深的迷茫，“我付出的一切努力，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