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色的飞鸟长啸着从上空掠过，惊扰了最高处的枝叶，发出簌簌响声。


    安霓移开视线，循声望去。


    阳光穿过缝隙在他们身上洒落下斑斑点点，老人回望，目光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挺好的，”安霓轻笑，“我以后肯定能过上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日子。”


    他们坐在树干上，高悬在半空中，老人把这一片可能会出现的药材都一一列举了一遍，不止说出了名字，还把它们的特点，采摘方式和药用都说了出来，像一本现成的百草全书。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容的，”安霓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难道你也会制药？”


    “我不会制药。”老人眼含笑意。


    安霓需要的药草大部分都能在这里找到，已经临近中午了，正是抓烈火草的好时候。


    烈火草是在午日当空的时候，才会从土里冒头，但因为跟杂草长得相似，极难辨认。


    老人从空间袋里掏出纸笔，让安霓把需要的药草通通写在上面，自己则跃下树去，在阳光充沛的地方寻找烈火草的踪迹。


    烈火草有个很致命的特性，如果它发现有人在找它，便会自燃，并引燃其周围所有的植物，许多山火也是因它而起。然而它是解寒驱冻的圣品，入药可增加百倍驱寒除湿效果；若加入类似火焰瓶等爆裂制剂中，也能使其产生百倍的爆炸威力。只是星迁会明令禁止任何药师将其用于爆炸类药剂之中。


    老人似乎自有妙法，他先是隐藏自己的气息，又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隐在草里迈着步子，姿态不像是寻找什么，反而像是在专心致志的狩猎。


    安霓坐在古树树干上，一手托腮，低头注视着他，眼里漾开淡淡笑意。


    老人走着走着，突然往前扑了过去，后又爬了起来，站在草丛里，抓着一株绿色杂草状的烈火草，朝安霓挥着手，像个夏日里抓到蛐蛐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安霓也回以笑容，又低头数了数清单上药草的个数，毫不犹豫地加了一个上去。


    老人很乐意为她效劳，甚至从空间袋里掏出了肉干和水袋给她填饱肚子，安霓也来者不拒，给什么就要什么，最后粗壮的树干根部堆满了各种东西。


    至于老人的身份，他不说，她也不多问。


    老人用各种巧思帮安霓搜集清单上的药草，安霓也耐不住性子跳下来帮忙，直到安霓第六次吓跑胆小如鼠的怯影参，被气得直接一脚踹上了一旁的树干。


    怯影参是一种根须纤细的小人参，几乎透明，一旦感知到任何突如其来的动静或过强的光线，会立刻发出微弱的“啵”声，像气泡一样钻入地下深处。


    是制作高级潜行药和安抚心灵药水的珍贵药材。


    虽然修林先生的课程目前还没学到这么复杂的药剂，但安霓已经着手准备了，既然跟尤安合作，她就必须先行一步才行。


    老人也没责怪，直到夜幕落下时，安霓才灰头土脸地抓住了差点消失在地表的小根须。


    “我看你还往哪跑！”安霓得意地咬牙切齿道，一抬手就把怯影参给揪了出来，“小东西，为了抓你，我可真要累死了。”


    怯影参被安霓拎在半空中，像个小人一样，全身颤抖，表面微微渗出水。


    “哭了？”安霓诧异，“我知道你可怜，但是你先忍忍。”说完，丢进了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瓶子里。


    他们把装有不同草药的瓶瓶罐罐都堆在了一个巨石平面上，老人对照着安霓写的清单一一清点。他们的效率总体来说还不错，已经搜了一整座山了，怎么说这里也是星迁会官方选定的采集点，的确资源丰富。


    除开不在这片地区生长的药草，白天出现的基本都已收集完，老人继续往下看，目光落在了写在角落里，淡淡字迹的月影花。


    安霓蹲在一旁，正努力撕扯着肉干，脸上灰扑扑的，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老人看向她。


    那抹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确是安霓写的，老人双手紧握。她是真的需要这个北方极寒地区生长，通体白色的小花，还是在暗示他何必扮成老者接近她呢？


    好在安霓的注意力全在那硬邦邦的肉干上，下午的劳动让她饿极了，并没有注意到老人复杂的神色。


    “采药果然是个苦差事，”安霓不太开心地抱怨道，“等我以后有很多钱了，我就雇人来帮我采，我绝对不自己动手！”


    老人把安霓写的清单折叠好，塞进了衣服里，就当没看见似的，走到她身边坐下了。


    “采药草可都是报酬丰厚的活儿，不过只有十分精通它们习性的人才会去接，”老人看向天空，很幸运，今日夜里万里无云，只有明亮如初的月亮独自挂在天上，“你在这里休息吧，剩下的我来。”


    “这多不好意思，”安霓从石头上跳下来，爽朗地笑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怎么能总是指望你呢？”


    “那我们分工一下，你去找月石，我去找心缚藤和剩下的。”


    “好！”虽然分配不均，但安霓还是爽快答应了，“那个星尘蒲公英不用找吗？”


    “这个太复杂了，过几天我直接带给你。”


    安霓眼里亮起了崇拜之光。


    两人就此分开。


    月石其实就是一种需要时不时晒月光的蓝色石头，在森林里并不算罕见，想找到它，只需要找到没有丝毫遮挡、嵌在悬崖石壁上的山洞，而月石就静静躺在洞外的空地上。


    安霓在远处就已经看到了悬崖石壁上的山洞入口，稍微走近些，才真正感受到这片山崖的高耸险峻，而那山洞，正深深地凹陷在悬崖中间，像是被生生凿去了一块。


    她仰着头，犯了难：“早知道让老头来了，他一跳就能跳上去。”


    现在抱怨也没用，她现在只能沿着崖底来回踱步，一抬眼，注意到崖壁前的树林里隐约露出一截粗壮的麻绳。那麻绳紧贴着陡峭的石壁，另一头笔直向上延伸，正好牢牢地系在了山崖中间石洞外的大岩石上。


    “感谢上天的恩赐！”安霓顿时兴奋起来，“感谢星迁会采集部！”


    麻绳潮湿磨手，说明挂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


    嗯？所以说老头知道有这根绳子，才把采月石的工作交给她的？


    安霓顾不得那么多，把长裙扯了一半下来，露出洁白的小腿。她赶忙抓着麻绳在身上牢牢扎了几圈，调整好姿势，脚踩在石壁上，一点点往上爬。


    崖上的风呼啸而过，安霓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把糊在脸上的头发随意地撸向脑后。身下越来越空旷，爬起来倒也顺利，只能说星迁会的采集人员是会挑位置的。


    三三两两的月石正堆在那块巨石附近，通体青蓝，在月光下发着淡蓝色的微光。


    安霓捡起它们就往怀里揣，但看了看绳子，又放下了几块。


    只要这里月光充足，并且有月石存在，它们会在几个月之内再生，这样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况且是能爬上来是占了星迁会的光，总归还是要给它们留几块。


    想到这儿，安霓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她准备下去时，老人正巧从崖底三两步地跃了上来，站在她面前。


    “这么快就采完了？”安霓问道。


    老人点点头，拿出所有刚刚到手的药草：“都拿到了。”


    安霓笑道：“我以为心缚藤就能把你难住呢。”


    “心缚藤的确麻烦些，”他指了指那个微微跳动的花朵，“不过还算顺利。”


    安霓轻轻接过心缚藤花，捧在手里感受着这朵还有生命的，发热的“小心脏”，脸上露出笑容。


    “你不是说采集者要催生出激烈极端的情绪才能吸引它过来吗？”安霓抬眼，饶有意味地笑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难，”老人也笑了，“只要回忆一些让人绝望的事情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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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的事情？”安霓眯起眼，“那你回忆到了什么？”


    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老人细细地看着她的脸，缓缓说道：“回忆到心爱的人死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安霓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回忆到自己懊悔的心情还有怎么也找不到她的绝望。”


    安霓眼神躲闪，不再跟他对视，只是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低头轻声道：“嗯，那可真惨。”


    身后漆黑的山洞亮起了火光，安霓也没想到这里居然藏着垒起来的木柴。


    目前她已经找到了全部她想要的药草，剩下只需要炼药就行了。


    安霓躺在篝火旁，打着哈欠。


    老人蹲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她在洞里这样过夜了。


    安霓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老人脱下手腕上的蓝色珠串，脸上皱纹慢慢平整，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加斯贝德从空间袋里掏出了刚刚在河边打湿的绢布，走过去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和手臂上的灰，耳边除了木柴燃烧的声音，就只剩安霓平稳的呼吸声。


    他每次来见她，都会准备好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就像以前一样，走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


    魔女漫长的生命造成了她们感情的异样和迟钝，就算是这样，他也花了10几年慢慢走进了她的心。


    他很高兴。


    睡梦中的安霓突然动了一下，加斯贝德赶紧拉上了兜帽往后退。


    安霓缩在一起，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身体抖了抖，并没有醒。


    虽说春天已经过了大半，但夜里还是凉飕飕的，安霓就穿了一件单裙，束腰和裙撑都没有穿，虽然活动方便，但入夜了也不保暖。


    加斯贝德松了一口气，把柴火添足。走到洞外，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黑狼。


    就像从前，那个魔女人人喊打的时候，他们藏在山上，躲在洞里，安霓枕着他毛茸茸又柔软的肚子，他用尾巴把她围在中间，两人安然入睡。


    ……


    “今天我去找了诺瓦，他还是没有见我。”波西米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给送她牛奶的侍女哭诉道，“他已经连续拒绝我两次了。”


    侍女把她扶起来：“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兰伯特大人说不定在忙结婚事宜。”


    “我是不是太粘人了？”


    “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兰伯特大人能娶到您是他的福气。”


    波西米手里的牛奶刚送到嘴前，又放回了桌子上：“可他会这么想吗？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


    “小姐真会开玩笑，他不喜欢您，还能喜欢谁？”侍女一边整理被子一边说道，“难道是那个白头发的女人？”


    波西米失落地低下头。


    “不过要我说，您可是阿尔巴特伯爵府的小姐，应该让她来见您，可别在跑到皇宫找她了，”侍女安慰道，“况且贝伦斯小姐说了，她曾经是皇子殿下的女人，小姐您要是再去找她，传到安林珀公爵那里怕会引起误会。”


    波西米用手玩着垂在胸前的黑发，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你说的也对，只是我太想知道真相了，想知道为什么诺瓦会关注一个唱歌的女人。”


    “那是不是兰伯特大人多看其他女人几眼，您就要亲自下场调查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很嫉妒。”


    侍女笑道：“男人都喜欢看漂亮女人，但妻子却只能有一个，您还不如拿出夫人的气度，看淡这件事。”


    波西米重重地窝在枕头上，浅蓝色的眸子被床头昏暗的烛光照亮：“可是我忍不了……对了，贝伦斯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马特亚里斯小姐家的侍女和仆人们都禁止提及贝伦斯小姐的死因，但我们派去的人还是探出了情报，”侍女凑近波西米，小声道，“您的表妹贝伦斯小姐是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