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下棋之道
作品:《桃花深处点心铺》 这场洪涝灾害的严重程度,比裴清梧想的还要严重。
淅淅沥沥的暴雨,冲垮了渭河河堤,还带来了好几场泥石流灾害。
一时间,秦州下属的县城,受灾严重,不仅农田损毁,更有人员伤亡。
农业社会抗灾能力极低,一场洪涝,就可以让无数人无家可归,变成流民。
尽管赵珏是个负责任的父母官,早早便安排了人处理,可这几日,秦州街头的流民越来越多,已生了不少事。
是以哪怕还不到宵禁,秦州民众也早早紧闭门窗,吹熄了烛火睡下,不复以往的热闹和繁华。
这倒也罢了,本来今岁收成就不好,又发了这么一场山洪,粮食更奇缺了。
偏这个时候还有奸商趁机大量囤货,意图哄抬米价,裴清梧几次出去买米,都被那高昂的价格吓得咋舌。
而酥山小集头疼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东家,那庄子上的果农说了,果树全被洪水冲毁了,今年一个果子都没有。”银岚望着拨算盘的裴清梧,垂头丧气地说。
“都受了灾?”裴清梧难以置信:“各家的收成都不好?”
之前找果农合作供应链的时候,就是怕出现天灾人祸,导致收成不好,本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想法,裴清梧特地多找了几家。
结果,今年的洪灾压根就是巴掌横扫一切。
银岚无奈地点点头。
“唉……”裴清梧也没心算账了。
账本上,最近的收入都不好。
也是,酥山小集主打的是点心业务,这东西也不是饭,一顿不吃也不会怎样,是闲暇之余的锦上添花罢了。
如今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买点心吃?
“若不是师父未雨绸缪,提前买了好多米回来,恐怕这几日,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五娘心有余悸。
裴清梧不言语,只摇了摇头。
院子里,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念慈拿着一根熬汤剩下的大骨头,逗团子和毛毛玩。
两只小犬憨态可掬,扑骨头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一起,明显都撞懵了。
坐在母亲怀里,看姐姐逗狗玩的小明义,被这一幕惹笑了,拍着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傻……傻……”
这种时候,也只有孩子和小动物的世界最纯真了。
勉强撑着做了几天生意后,石大勇带来一个噩耗。
裴清梧正包着一盒往公主府送的点心,见他一脸沉重地走进来,心知不好,忙问道:“石大哥,这是怎么了?”
“唉……”石大勇坐下,抄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仰头一口喝尽,才道:“东家,采春阁出事了。”
“什么?”裴清梧大吃一惊。
采春阁也是一家小点心店,主要卖各色毕罗的,经营者原是一个老婆婆,如今年岁上来干不动了,便交给了儿子儿媳。
换了人后,味道只称得上一句“中规中矩”,但因为掌柜的老实,没涨过价,所以生意还能维持下去。
怎么就出事了呢……
“得罪人了?还是?”
旁人的好奇心也被吸引了过来,撂下手中活计,凑上前仔细听。
“都不是,是被流民砸了铺子。”
说着石大勇将茶杯重重一放,茶沫子溅在案几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前日午后,不知从哪儿涌来二三十个流民,个个面黄肌瘦,眼冒绿光,堵在采春阁门口,伸手讨要吃食。掌柜的心善,见里头有妇孺啼哭,便将当日未卖完的几匣子毕罗尽数分发了。谁知这一发,便如肉包子打狗,再难脱身。”
裴清梧心头一紧,指尖捏紧了包点心的油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其余人也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那些流民见店家肯给,便认定他仓里有粮,哪里肯走?昨日又聚了更多的人去,黑压压一片,将坊门都堵了一半。里正带着武侯来驱赶过一回,人散了,夜里却又来,疯了一般拍打门板,吼着要米要粮。”
石大勇描述着,仿佛亲眼所见,脸上筋肉都绷紧了:“掌柜的吓得闭门不出,他那娘子胆小,听得外头叫骂哭喊,已是病倒了。”
“今日一早,不知是谁在外头喊了一句‘他家后厨藏着十石新米,宁可放霉了也不给咱们活路’,人群立时便炸了,店门就是薄薄的木板,哪里经得住几十个饿红了眼的汉子冲撞?不过三两下,门闩断裂,人潮便涌了进去……唉!”
“铺子里的家什、蒸笼、柜台……全被砸得稀烂,东西撒了一地,听说连灶台都被扒开,就为找那莫须有的存米……”
裴清梧听得背脊发凉。
她仿佛能看见那绝望的人潮,如浑浊的洪水般漫过小小的店铺,将最后一点生计也吞噬殆尽。
在这天灾之下,秩序与良善竟如此脆弱。
“那……掌柜夫妻二人呢?”她声音干涩地问。
“幸亏坊正闻讯,领着武侯来得快,好歹将人从后墙根救了出来,听说掌柜的为护着娘子,头上挨了一下,流了不少血,如今借住在亲戚家,只铺子,是彻底毁了。”石大勇叹道:“好好一个养家糊口的营生,就这么没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算盘珠子被窗隙吹进的风拨动,发出零落的轻响。
众人都感到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
采春阁今日之下场,安知不是明日之己身?在这粮米贵如金的时节,他们这卖精细点心的铺子,在那些濒临绝境的流民眼中,何尝不也是一块肥肉?
裴清梧默然良久,目光扫过桌上那盒即将送往公主府的精美点心,只觉无比刺眼。
她缓缓将油纸包好,系上丝绦。
而后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这世道,”她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光守着咱们这一方小院的安宁,恐怕是不够了。”
“罢了,这几日,生意先不做了,我们紧闭店门,尽量莫要外出。”她果断道:“以及我们自己有存粮的事,谁都不要往外说。”
“明白。”
铺子里的众人都是苦出身,自然知道人心险恶,这个节骨眼,不敢马虎。
“以及……”裴清梧想起了郑攸宁,立刻对石大勇说:“石大哥,你带着阿恒,一起去把郑娘子接过来,和我们同住,如今外头乱得很,她一个独身女儿家,怕多的是不周之处。”
“好。”
不多时,郑攸宁便被二人接了回来。
她自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石大勇和顾恒来接时,便没推脱,爽快地来了。
而后便是酥山小集院门紧闭,门窗都被加固,众人皆待在屋内,不愿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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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唯一有点事做的,便是念慈,郑攸宁要教她下棋。
暮色透过窗纸,在桌案上洒下柔和的光,郑攸宁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枰的星位上,发出清脆一响。
“念慈可知,这棋枰之上,亦有天地,四隅如四时,中元象太极。这三百六十一个交叉,便是人间万事的缩影。”
念慈学着她的样子,捏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边,二者几乎紧挨着。
郑攸宁微微摇头,执起黑子,重新将它放在与白子相隔一路的位置上。
“棋贵虚灵,不可填实,就如做人,需留有转圜余地。”她抬眼看向念慈:“尤其在这世道,步步紧逼,往往两败俱伤。”
念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远处似乎有哭喊声随风传来,又很快消散。
“专心。”郑攸宁轻叩棋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你看,你这几子已被我围住,若无‘气’,便是死棋。”她指尖轻点着黑子周围被白子占据的交叉点:“就如同如今秦州城,若粮道全被堵死,再多人也活不下去。”
念慈这才恍然,仔细看去,果然自己那几枚黑子已无路可走。
她不禁蹙眉:“那……那该如何是好?”
郑攸宁不答,反而问道:“你若为一城父母官,外有饥民围堵,内无余粮可支,当如何?”
念慈咬着唇,苦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试图为被困的黑子做出一只“眼”来。
“总要……留一条生路。”
“不错。”郑攸宁赞许地点头,随即落下一子,恰恰点在那只“眼”中。
“可若连这最后的生路也被看破,又当如何?”
念慈看着棋盘上彻底失去生机的黑子,小脸垮了下来。
郑攸宁却微微一笑,将那些被提掉的死子一一拾起,在棋枰边缘摆出一个小小的图案。
“棋道之妙,在于取舍,有时弃子,反能争得先手,与其困守孤城,不如另辟蹊径。”
眼看夕阳西下,裴清梧进来,为她们点亮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映在棋枰上,黑白棋子如星罗棋布。
“我输了。”念慈看着大势已去的棋局,老老实实道。
郑攸宁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棋盘,轻声道:“这局棋,倒让我想起一事。”
她抬眼看向裴清梧:“采春阁之祸,在于他们施舍了却未能周全,施善本是好事,可若无周全之策,反倒引火烧身。”
裴清梧在棋枰旁坐下,拈起一枚白子细细端详:“郑娘子的意思是?”
“如今流民如这棋盘上的孤子,无气则死,若我们能给他们一线生机,或许就能避免采春阁的惨剧重演。”郑攸宁将几枚白子缓缓推入中腹的黑阵中。
念慈看着棋盘上渐渐连通的白子,忽然道:“就像做‘眼’!要给活路,就要做得实实在在,让人看得分明!”
郑攸宁与裴清梧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与赞许。
“我又何尝不想呢。”裴清梧道:“如今我库房盈余充沛,倒可以放出来,施粥于流民,可你也知,这地方除了石大哥和阿恒,余者都是女流之辈……”
“若是有个什么事,还真是毫无办法。”
郑攸宁微微蹙眉:“那裴东家,是要好好思索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