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手指无意识地，焦躁地敲击着桌面，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焦虑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争分夺秒！


    “栓柱！”他朝外间低唤一声。


    栓柱应声撩帘而入，脸上毫无睡意，显然也在等着安排。


    他们都是夜里比白天更清醒的人。


    胡掌柜迅速写好一张便笺，封好，递过去：“去给翰墨轩书局的刘先生送封信，说我一个时辰后，有要事紧急拜访，打扰先生，还请谅解。”


    他顿了顿：“走西边那条路，巡夜的更夫是老赵，若遇盘查，你知道怎么说。”


    “明白。”栓柱接过信，神色了然地点头。


    “收殓文书需连夜送达县府备案，老说辞了。”这是他们这个棺材铺身份最好的掩护。


    栓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小木牌，那是伪县政府发的“特许通行牌”，专门用于处理夜间暴毙、时疫等紧急尸首的牌子，随即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夜色中的运河街小后院，林卓也点亮了灯，她在靠窗桌上，找到一排的灯，没错，是一排有五六盏油灯，还有蜡烛。


    霍去病不是个省钱的主，要不然，也不会买那么多灯，显然，林卓也不是，她点了四盏灯，就这，还嫌弃亮度不够呢。


    四个方向，一个方向一盏灯，再多也不能放了，烟大。


    昏黄的光晕连成一片，勉强驱散了深沉的暮色。


    中间桌上摆着买的卤菜，酱牛肉切得厚实，肉片上筋络分明。旁边是一个大肘子，颤巍巍、油亮亮的，棕红色的皮肉冒着微弱热气。一大盘黄瓜拌豆皮清爽解腻，还有一盆清清爽爽的小白菜汤，浮着几点油星。


    两张扎实的大饼搁在篮子里，散发着面食的焦香，这就可以吃饭了。


    她先从大肘子里掏出一个瘦肉瓜放自己碗里，剩下都是霍去病的，她不喜欢肥的。


    霍去病推门进来时，脚步顿了一下，一进屋就看见林卓摆阵似的放那四盏灯，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两人相对坐下，碗筷轻碰，便开始吃饭。


    林卓夹起一块卤牛肉，边吃边说起前天随玛丽医生去天津出急诊的事。


    忽然，她筷子顿在半空，脸色也一紧：“哎呀！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轻呼一声，看向霍去病，“在天津时，听那位苏先生提起，日本人正在香河县用武装便衣强逼、威胁地方官员，要强行收购他的棉花田。这事……这算不算情报？是不是得赶紧告诉胡掌柜？”


    霍去病闻言，面色沉静，他略一沉吟，眼神变得锐利。


    “日本人如此急迫地掠夺战略物资，绝非寻常商业行为。”他声音低沉：“此乃大战将至之征兆，是战争的序曲前奏。”


    林卓皱眉也思索起来，现在是三五年，三五年日本人在华北发动战争了吗？


    她对具体历史脉络也不甚清晰，只知道一些大的历史事件。


    但“大战将至”四个字的分量，她听得明白，不由心头一紧。


    “稍后，”霍去病继续说道，语气平淡，“我例常去四周巡查，会路过棺材铺，便将此事告知胡掌柜。”


    他说完，继续吃饭，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件寻常小事。林卓却注意到，他吃饭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些许。


    饭后，林卓收拾碗筷。


    他走到院中，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像是在感受夜间的气息流动，目光如电，扫过院墙、屋脊和每一个可能藏匿死角的阴影。


    他的身影融在夜色中，散发出一种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冷冽。


    林卓站在门口看着他。只听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她解释：“自搬来此处，每夜巡看一圈，已成习惯。否则，难以安枕。”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感慨：“如今……倒是分外想念我的亲兵了。”


    以前在医院，虽也身处险境，但那是藏在壳里，只需自身警惕即可。


    如今有了这个据点，像是扎下了一个小小的营盘，守护这片“营地”的责任便油然而生，这是他身为将领的本能。


    “胡掌柜虽言此地安全，尽可放心。”他微微摇头，“然，安危岂可尽托他人之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能心下踏实。”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林卓，眼中闪过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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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意。


    “养狗动静太大，易惹人注意，或许……可以把七宝那头小毛驴牵来。那驴极通人性，警觉性不低，若有生人靠近，它必能察觉示警，当作警戒之用，倒也合适。”


    林卓想起七宝，不由得想笑，“七宝确实合适，那明日收拾一处地方给它，我早饭后直接牵过来，明日再买一辆车给它拉。”


    说着她笑得眼睛眯了起来：“还得和陈医生说一下，陈医生可喜欢七宝了，没事就给它拔草，还给它碾骨头粉吃。”


    霍去病闻言嘴角也弯了起来。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梆子声，一声接着一声。


    “宵禁了。”霍去病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院外，夜色浓重，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梆子响，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林卓紧跟着霍去病，她想拉着他衣服一起走，到底是没伸手，知道这行为有些幼稚还显得她娇弱，可这里没有路灯，月亮也没有，黑乎乎的，她又后悔，刚应该拿个灯笼，可又想到灯笼那点光，照在脸上，就更像恐怖片了。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霍去病却依然走得如同巡营。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屋脊、窗棂和每一个可能的藏身阴影，耳中分辨着风声以外的任何异动。这条寻常巷陌，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处需要警戒的战场。


    望着林卓走进楼门，直到看见四楼她的房间亮起灯光，霍去病才转身离去。


    距离林卓五里外，刘文正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卷和墨锭的淡淡香气。


    红木书桌上，胡掌柜带来的那块蜂窝煤样品和粗糙的陶土炉子显得格外突兀，旁边还摊着几张画满构想的草纸。


    油灯的光晕将刘文正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字画的山墙上，微微晃动。


    他并未坐在惯常的太师椅上，而是背着手，在书房缓缓踱步，眉宇紧锁。


    胡掌柜刚刚所言，句句在耳。民生多艰、取暖炊煮之难、合作持股、打通关卡、利益捆绑……这些词与那块黑乎乎的煤饼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既关乎利润，更系于大势的复杂图景。


    他深知胡掌柜的身份，此举绝不仅仅为赚钱。那‘蜂窝煤’背后，是另一条战线深远的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