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扑朔，窗棂咔嚓咔嚓作响，主祠外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她面色很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寒色。


    众多残魂看到她那张脸，暗道来者不善，顿时脸色大变，一溜烟躲到牌位里去，却发现牌位被灵幽镇住，他们回不去了！


    司源怒不可揭：“目无尊长的鬼丫头，别以为我们怕你，赶紧给我们把封印解了！”


    灵幽不明道：“前辈们都是大能，不会连一个小小的封印都解不开吧？”


    残魂们憋红了脸，他们再怎么强大，那也是生前，死后不过是一缕残魂，既没有供奉修养，又没有强大如黑塔的神器庇护，阻止魂身逸散，自然没有足够的法力破开灵幽的封印。


    灵幽这么说，摆明了就是想羞辱他们！


    来的只是灵幽的一道元神，残魂们转着眼珠子，思考着要不要群起而攻之，一举拿下……


    可是一看到灵幽的面容，他们就想到了虞春秋，那个同样不懂得尊重长辈的女子，居然弑君上位，还将主祠移到着鸟不拉屎的地方，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实在是可恶至极。


    “前辈们既然不打算回牌位中，就回答我几个问题。”灵幽脸上的狰狞熟视无睹，自顾自道：“百年前，有个少年曾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你们跟他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聊聊各域奇闻趣事，聊聊哪个老家伙死了，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你母亲把我们关在这里，不让我们接触外物，可把我们憋死了。”


    灵幽眼睛微眯，完全不信。


    这几个老家伙都是活了千年的老狐狸，见她专门为这件事找上门来，肯定不会说实话。


    众残魂七嘴八舌地讲起那些八卦，说得唾沫横飞，绘声绘色，仿佛沉溺于其中已经不知今夕是何时了。


    突然，一股恐怖的威压袭来，压得他们差点魂飞魄散。


    灵幽冷下脸，语气森寒：“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数三声，你们是老实交代，还是等着魂飞魄散，自己掂量着吧。”


    “三……”


    “二……”


    众鬼顶着压力，见灵幽不是在吓唬他们，心里忍不住一哆嗦，大叫道：“饶命！我们说，我们说还不成嘛！”


    灵幽适时收手，等他们坦白。


    司源凑到灵幽身前，挤眉弄眼道：“我记得那少年长得不错，是你相好？”


    灵幽给了司源一个眼神，他顿时老实了，尴尬地咳了咳：“话说那个少年，刚进来的时候，确实是个稀罕货，但是他整日黑着脸，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根本不搭理我们，我们又不是厚脸皮的，也就没缠着他了。”


    “只是有天，他突然跟我们说自己在情事上碰到了难题，想要向我们讨教一二……”


    灵幽一想到宫竹委屈的模样，对他们难有好脸，冷笑一声：“你都说他是个锯嘴葫芦了，他还会主动找你说话？司源冥主，你擅长入梦之术，如果我猜得没错，应当是你擅自入梦，看到了什么，借此引诱他开口的吧。”


    见谎言被拆穿，几个老头在一旁挤眉弄眼，司源又咳了咳，脸色红得像猪肝。


    “看来几位已经看破红尘，对这尘世没什么留恋的了，不如晚辈就送前辈们一程罢。”


    几个老头慌忙拖着她抬起的手，不让她出手，嘶声喊道：“我们说，说还不成！但是事先说好，你可不准再对我们动手。”


    灵幽挥开他们，一副很好说话的温善模样：“好说好说，我答应便是。”


    “凡人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们见他情路坎坷，就慷慨出手，帮他想招。”司源说完，众鬼连连点头，齐呼：“对！”


    “出的什么招？”


    “这男追女隔座山，但只要诚心诚意，天外陨铁都能被打动，于是我们叫他先投其所好，实在不行就把人绑了生米煮成熟饭，这女人啊心最软了，都到这一步了还能打死他不成，他再死皮赖脸赖着，日久生情……”司源拍手直言妙哉：“嘿，这不就成了！”


    灵幽嘴角微抽，强忍下拔剑砍人的念头，在心中暗骂，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亏他们想得出来。


    “还有呢？他不可能就因为这两句话就陷入梦魇。”


    “……我们见他不愿意用这办法，就说那姑娘肯定喜欢不上他这窝囊样。”


    一旁的老头忍不住插嘴：“就是，大男子顶天立地，有仇必报，有妻必夺！”


    嗖——


    灵幽一个没忍住，把他打入牌位中，下了个几百年的封咒。


    这些老家伙，被关得久了一副多嘴多舌的八公样，在这件事上却半遮半掩，支支吾吾地不愿意一口气说完，肯定是如念经一般日日夜夜在宫竹耳朵边念叨，这才在宫竹心神最脆弱的时候种下了心魔种子。


    心魔狡猾，趁机而入，几息之间便占据上风。


    不过，他们提到“有仇必报”，司源是否还看到了宫竹的身世……


    快天亮了，灵幽大致推算出当年发生了什么，果断转身离去。


    主饲众鬼试着钻入牌位，发现上面的封印开了，松了一口气。


    “可惜老李惹怒了她，出不来了，咱们又少一个伴。”


    司源总觉得哪里不对，虞春秋是个不好说话，且手段狠毒的女人，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女儿刚刚还要灭掉他们，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嗯？阴泉怎么少了两个？”司源大惊又大愕：“鬼丫头这是想磨死我们！”


    这里阴气本就不多，现在被灵幽这么一搅，他们再过千年就会彻底消散！


    一想到这，众鬼忍不住朝着灵幽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起来。


    元神回归，灵幽手中多出来两个阴泉之眼。


    主祠之地太过偏僻，阴气甚少，但虞春秋又不能真让那群老家伙死了，于是移来三个阴泉眼，温养着残魂们，但又不至于让他们太强大。


    现在她将泉眼拔走了两个，过不了多久，阴气稀缺，那群糟老头就只能乖乖待在牌位里，再无法出来兴风作浪。


    只是苦了宫竹，原本她只打算借阴气稀薄之地，压制宫竹的法力，让他静下心来，没想到宫竹却因此着了道。


    “快点醒过来吧，宫竹……”


    模糊的梦中，宫竹一次次落入循环，看着灵幽离去，自己跪在主祠里，心里念着静心诀，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夜里烛光摇曳扑动，宫竹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从背后传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那道视线的主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宫竹心头一热，连呼吸都显得格外的沉重。


    忍了几个呼吸，宫竹回头看去，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远处，正背对着他……


    你要走了吗？


    宫竹心中说：姐姐，回头看看我吧，看一眼，只看一眼也好。


    然后，远处那个身影就回头了。


    后来宫竹回想起，明白灵幽那时候只是轻微偏了下头，可在他记忆中，灵幽却是回了身，与他遥遥相望过的。


    难道是他贪恋得太多，才会产生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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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一刻，他听到灵幽和虞春秋的声音，“此去一别，不知归期为何时，还望母亲体谅孩儿不能相伴左右。”


    “去吧。你心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你。”


    “这封信，还有这一对耳坠，代我送给宫竹吧。他心子不坏，只是容易走错路。那耳坠中有三千情丝，可以压制情感，也许能让他冷静下来，如果我……”


    宫竹想到某个结局，一时间肝肠寸断，他爬起来，想要大声喊住灵幽叫她别去，身子却被拉入漆黑的泥沼，喉咙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姐姐，别去！


    会死的！


    会死的啊！！！


    光线越来越暗，宫竹一点点沉入深渊，直到仅剩的那只手也被淹没，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深渊中传来。


    “宫竹。”


    “姐姐……”


    宫竹转过身，发现深渊中的那道身影是他——他的心魔。


    心魔双手抱拳，咬牙切齿道：“快点滚，要不是姐姐找你，我才不会放你走。”


    见他不说话，心魔嘴角露出抹得意的笑，仿佛势在必得：“等着吧，等哪天姐姐不要你这只可怜虫了，我就会出现，先吃掉你，再将她占为己有！”


    宫竹含泪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你没有机会。”


    心魔错愕的表情被定格在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如剑光劈过，宫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容：“姐姐……”


    灵幽俯身在他额间亲了一下，脸上是宫竹从未见过的温柔：“终于醒了？”


    宫竹愣了两秒，眼神依旧有些迷茫，像是没反应过来，呢喃着：“我被关入主祠那晚，你来看过我对不对？姐姐，你回过头是不是，你看过我……”


    不用灵幽开口，宫竹已经帮她找好了借口，他笑着说，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怕我知道，怕我缠着你！”


    “宫竹，冷静一点。”宫竹止住挣扎的动作，听到她说：“我去看过你，只是八十七城有急事，我……”


    “这就够了。”宫竹眼中滚下一滴泪，他拉着灵幽的手，亲昵地蹭了蹭：“我知道姐姐对我总是会心软的。”


    “对了，你把灵窍藏哪了？”灵幽抚摸着他的后颈，像是捏住了他的命脉，又像是在安抚引诱：“识海中吗？”


    可如果是识海，不可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宫竹猛地惊醒，看着灵幽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但很快又完全松懈下来。


    “不是识海……藏在识海里会被姐姐发现的。”宫竹有些不敢看灵幽，哽塞道：“是眼睛，我把灵窍藏在了眼睛里。”


    灵幽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答案真正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她低估了宫竹的胆子，更低估了宫竹对她的感情。


    眼睛无法储物，强行为之，必日日受疼。她离开了百年，宫竹疼了百年。


    “怎么会这么傻……”灵幽抓着宫竹略微颤抖的手，心跟着疼，“怎么可以这么傻……”


    “我，我常常在想，什么事情能让姐姐动容呢，什么事情能让姐姐心疼心疼我呢？我想要姐姐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我太贪婪了，我想把姐姐占为己有，让姐姐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姐姐，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会怪我吗？你一定会怪我的。”


    宫竹在她面前好像总有流不尽的泪，眼睛也总是泪汪汪的，十分可怜可欺。


    可灵幽知道他不是软弱，他心里苦，他想在她这尝点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