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念之私

作品:《幽冥锁gb

    “是我错了。”灵幽突然说:“当年是我一念之私,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是我妄念难改,怎能怪姐姐……”


    灵幽摇摇头,“自从我知道自己身负命劫后,我总告诉自己,世事无常,即便是神也有时候也难逃一死,不过是或早或晚,无需害怕。更何况,焉知到最后胜的是天,而不是我呢?可真当雷劫的气息越来越近,金丝镯崩坏,我还是生出了胆怯。”


    “这胆怯并非来源我怕死,而是舍不得。”


    “从前,我总不能理解母亲。因为在母亲看来,建造金丝笼是为了保护我,可在我看来,却是剥夺了我的自由。凡间寻常烟火、花鸟鱼虫、山川河流,对我来说却可望不可及。”


    “我知道她想保住我,可我始终认为,与其因为未知的命运虚度年华,不如脚踏山河,做我想做的事。”


    “后来,我走出去了,可我也同母亲一样,心中装满了东西。八十七城幽冥百姓,东西南北来往冥官,母亲……还有你,都成了心中割舍不下的牵挂。”


    “我自负理性,觉得自己能处理好所有事情,这其中也包括你对我的情谊。”灵幽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好像透过窗外青天,看到了过去那个倔强的孩子,“那时你还小,勤奋可爱,也令人心疼。”


    “你对我袒露心声后,我……虽有顾忌,但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我命不久矣,不敢回应。等我从北域回来后,又恰逢多变之时,我担心顾不上你,才勒令将你关在祠堂抄写经文静心养性。我没想过,那会是你我之间最后一面。”


    灵幽说的字字句句肺腑之言,她的确也有过“为你好”的由头,拒绝过宫竹,可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仍然会这么选。因为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宫竹内心不禁发烫,又有点想哭,他想做些什么,又怕吓到灵幽,最后也只是亲昵地亲吻着灵幽的手背。


    “姐姐……”等他回过神来,才慢半拍地抬眸去看灵幽的反应。见灵幽一副纵容之态,多年来无法宣泄的感情再难掩饰,似指尖的弦,一下子弹到最高处,将他推上高潮。


    “直到现在我才明悟。我同母亲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我在你身上上了把看不见的锁,我自私地独断,让你也失去了自由,如果不是侥幸得生……”


    “我不想听。”宫竹直起身,大胆地吻住了灵幽的唇,却是一触即分,故意转移话题道:“姐姐不怪她们吗?”


    灵幽眼中带着星点笑意:“她们都将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告诉我不要责怪对方。其实我从没怪过任何人,即便能活下来的时光所剩无几,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们都是爱我的。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做出某些违背本心的选择。”


    “不管她们怎么选择,我永远都只会选择姐姐。”宫竹半靠在灵幽身上,耳朵上垂着的的三千情丝耳坠颜色又深了几分。


    在灵幽看不见的地方,宫竹眼中划过一抹狡黠之色。


    院子外,两个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悄声听着里面的动静。


    红面撑着下巴,手指急速敲着,耐心一点点耗尽,吐槽:“灵丫头怎么还没出来?”


    “我总感觉宫竹那小子的反应不太对……姐姐,我们喂的那颗药丸没问题吧?”


    “你们给寒临喂什么了?”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两姐妹秉持着刺客的职业素养才没有叫出声来,随即身影一闪,出现在少年身前,瞪眼道:“小子,你不待在八十七城,跑这来干什么?”


    盛羽双手环抱,完全不上套:“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给寒临喂了什么?”


    “小子,对长辈礼貌点。”两姐妹握刀的手微动,思考着就地杀人灭口划不划算。


    就在这时,盛羽掌心向内一搓,笑容谄媚:“姐姐们教教我啊。你们是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寒临,仗着修为了得,表面是慷慨收养了我,实则是在利用我,我这次来,就是来找他算账的。”脸色越说越黑越狠。


    黑面面无表情:“别乱叫,差一个辈分呢。”


    红面眉头一挑,早听说祝莨跟宫竹不对付,这小子莫不是被祝莨劝降了?祝丫头口齿伶俐,善于蛊惑人心,不然也不会拉着十大城跟着她一起干坏事……


    想通之后,红面对盛羽是越看越顺眼,拍着他的肩道:“当然是滋补的药。”


    盛羽不信:“你们有这么好心?”


    红面笑眯眯道:“当然,看我们补不死他。”


    盛羽心口一凛,后背泛起冷汗,就要去看看宫竹怎么样了,却被她们拉住,听她们介绍了九九八十七种毒死人但不让人发觉的手段。


    盛羽越听越心惊,暗叹两人手段诡谲,不是善茬。


    “盛羽哥哥!”


    盛羽还没回头,一个夯实的脑袋结实地撞在他腹部,害得他差点把上辈子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苍生抓着盛羽的手,不着痕迹地助他脱离魔爪,“盛羽哥哥,姐姐她们出来了,我带你们去见她们。她们见你来,肯定会很高兴的。”


    奇怪的是,听到她们这么说,“双面”竟然丝毫不慌地跟了上来。


    盛羽刚来,还分不清状况,悄声问:“寒临怎么了?他不会真毒发身亡了吧?”


    苍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才没有,他活蹦乱跳的。”


    直到见到白着脸,脚下虚浮的宫竹,盛羽怀疑苍生理解的活蹦乱跳是否跟他理解的活蹦乱跳有些偏差……


    难不成“双面”真下了剧毒?


    不应该啊,她们就算因为寒临纠缠灵幽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还是有分寸的。


    “姐姐!”苍生扑到灵幽怀里,将站在一旁的宫竹挤到一边去,指着“双面”道:“姐姐,我看见她们两个给寒临下药了!”


    灵幽好笑地拍拍他脑袋,这小丫头,对宫竹的称呼一会儿变一个,难不成是看心情来?


    “红姐姐?”


    红面收回看向宫竹的眼神,苍生叉腰道:“还在挑衅!”


    红面哼声道:“小丫头心黑,看什么都是脏的,我们喂的可是大补的药。”


    黑面点头,表示她没说谎。


    “她俩一伙的!”


    “姐姐们就别逗她了,苍生放心,她们不会害宫竹的……”灵幽刮了下她鼻子,“顶多就是捉弄一下。”


    红面有些心虚地摸鼻子,黑面眼神乱飘,随后瞪了宫竹一眼,抓着红面后领一溜烟跑没影了。


    盛羽这时才开口问道:“寒临,她们真没喂你毒药什么的?刚刚,单单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她们就跟我说了十七八种,还有附身的,烟雾式的,各种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你可千万别中招了。”


    “都是吓唬鬼的。”宫竹坐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敛眸道:“原本以为你跟着祝莨心境能稳静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我!”盛羽气结,捏着腰间乱动的挂坠,恼火地塞到怀里,眼不见为净。


    宫竹老神在在:“你看,你心又乱了。”


    盛羽怒不可揭,想起祝莨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委屈地站在原地,气闷不已。


    苍生化作一抹幽灵趴在灵幽头上,悄悄地问:“姐姐,盛羽哥哥腰间的那是什么?”


    “定心玉。”


    “干什么用的?”


    “盛羽有一颗赤子之心,憋不住事,防不住人,所以阿莨才给了他定心玉,定心玉动,说明他身边有人心怀不轨。”


    “原来是预警的……”苍生戳着小手,不好意思道:“姐姐,我也想要一个。”


    “我记得锦囊袋里有……给,拿去玩吧。”


    苍生开心地把玩着,疑惑:“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躲房间里,不站在他们旁边听,我好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盛羽哥哥好像哭鼻子了。”


    庭院内,盛羽纠结半响,还是准备亲口问出来:“寒临,祝城主跟我说,她不杀我,你也会为了复生灵幽城主而杀我,对不对?”


    宫竹沉默地点点头,没有隐瞒。


    盛羽好似一颗真心喂了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眶周围瞬间红了一片,隐有些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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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竹眼中闪过一抹愧色,张嘴想说什么,就见盛羽一改悲容,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心真黑!妄我勤勤恳恳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却要害我,你是不是属王八的!你没良心!”


    盛羽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过去宫竹一切反常举动都编排成了阴谋论:“怪不得,怪不得我在你背后说你坏话,骂你的时候,你从来不管!你们别拉着我,看我今天砍不死他!砍死他这个丧良心的!”


    一旁不知道盛羽从哪里揪来的魂灵见宫竹看过来,大叫道:“盛羽大人,我没拉着您啊,您快松手,松——手——哇!”


    见盛羽还在骂骂咧咧,魂灵使出全身力气将尾巴从他手中拔走,完全不管因为没有支撑脸面着地的盛羽。


    等盛羽再抬头,那魂灵已经跑了,只剩宫竹静静看着他,默默伸出了手。


    盛羽脸色涨红,拍开他的手,硬气道:“我才不要你拉,你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对不起。”


    盛羽愣愣抬头,就听见宫竹认真地说:“不过,如果真穷途末路,我也许真会那么做。”


    盛羽气得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两拳,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只是瘫坐在地上,问:“你这些年,到底把我当什么?”


    宫竹思考着,盛羽忽然站起,拦住他:“你别说了,谅你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


    苍生从房中探出头来,嘿嘿一笑:“盛羽哥哥,我带你逛逛坠仙谷呀!”


    “好!”


    两人刚碰上就叽叽喳喳起来,就这么闲逛去了。


    灵幽笑着问宫竹:“干嘛说实话?哄哄他也好。”


    “他又不傻,真话假话还是分得清的。”


    灵幽话锋一转,吓得宫竹心脏漏半拍:“红姐姐给你喂的什么药?她们没有坏心,但……”


    宫竹温润一笑,笑得毫无破绽:“滋补的,姐姐不必多心。”他断然不可能说那是能叫人只说真话的真言丹。


    毕竟他原本打算借着廖时魔瞳给的刺激,让伤势彻底爆发,看看灵幽对他是否真的没有一点感情,没成想那两姐妹趁机给他喂真言丸,害得他什么话都往外说。


    不过……


    宫竹抿抿唇,想起那一刻的柔软,耳朵不由攀上一抹红晕。


    另一边,假装离开的两人贼眉鼠眼地张望着,苍生有些好奇道:“盛羽哥哥,你就这么原谅寒临了?”


    盛羽脸色阴晴不定,瞅着地不说话。


    他对宫竹的感情太复杂,从年幼时只能观望的神秘的背影,到后来逐渐亲近,靠着几分默认的允许,热脸贴冷屁股,偶尔收到对方几句毒死人不偿命的话,他逐渐掌握了与宫竹交流的方式。


    说实话,在得知宫竹那些隐秘的过往,他有时候还会可怜这个人。


    他知道宫竹是灵幽城主唯一的义弟,也知道当年城主死后外界流言纷飞。有人说宫竹身为灵幽城主唯一的弟弟,却在灵幽城主死后置身事外,冷心冷肺的,也有说他不懂感恩,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可又有谁知道,堂堂生劈冥域的玄宫之主宫竹,也有胆怯的时候。


    他连灵幽城主曾经去过的城池都不敢踏足,他怕他看到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魂一兽,会不自觉想起这些都是灵幽城主用命换来的。


    他怕自己一旦踏入八十七城,他会想起,便麻痹不了自己,更骗不了自己,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亦或者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份极度压抑的情感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致使他疯魔,然后仅因一个梦义无反顾地跳入让他痛不欲生的冥河。也许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冥河水的侵蚀,比不上心尖千万分之一的痛。


    盛羽有时候就是会带着一种不合适的,悲悯的感情看他,所以他知道,如果宫竹能用他自己的命换回灵幽,他一定会下手,而不是观望着,顾虑着会不会因为做出与祝莨一样的选择,而被灵幽厌弃。


    更何况,在此之前,宫竹从未害过他。他不会因为没有发生过的事,去责怪谁,只是难免会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