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尽头而来的“黑影”逐渐逼近，轮廓渐显。


    慕涣然能清晰分辨——飘扬着骏马图腾的是秦弘部，而那面苍狼旗帜下，则是图朗部的战士。


    赫雅统主伫立在残破的城墙后，虽满身疲惫，脊梁却挺得笔直。将士们见首领如此，也纷纷压下恐惧，弓箭手以断壁残垣为掩体，弓弦绷紧，箭簇在晨光下闪着寒光，对准城外。


    楚恒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眺望那两支部落的队伍里，是否有他熟悉的面孔。


    风境则悄无声息地向前半步，将慕涣然护在身后。赫雅曼紧握刀柄，与父亲并肩而立，眼神锐利。唯有赫雅柔，望着那奔腾的马群，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她只好攥紧双手，那皮肤下的血色因这股力道而变得苍白。


    慕涣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赫风都的外墙已坍塌成一片废墟，那扇曾象征威严与隔绝的城门，早已不知所踪。


    赫雅统主握着刀的手更紧了。


    黑压压的骑兵队伍涌至城下，却在残破的城门废墟前齐齐勒马，马蹄扬起的尘土弥漫开来，旗帜在余风中起伏。


    为首两人，身型魁梧，身着不同于赫雅部落的铠甲，正是秦弘部落与图朗部落的统主。


    “赫雅统主！”秦弘统主声若洪钟，他粗犷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城池与城墙上伤痕累累的战士，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唯有沉甸甸的凝重。


    赫雅统主刀锋微抬，声音因连番苦战而沙哑：“二位统主率军前来，是欲接手我这破碎都城吗？”


    图朗统主是一位面容精悍的中年女子，闻言眉头一皱，利落地翻身下马。这个动作让城头气氛瞬间紧绷，弓弦之声吱嘎作响。


    “赫雅统主，你误会了！”图朗统主扬声喊道，声音清晰穿透空气，“我们并非来趁人之危！”


    她抬手示意身后躁动的骑兵们安静，继续道：“昨夜至今，风州异象频生，狂风肆虐，更有人面蛾群集结疯狂袭击草原的牧民。但在抵御的过程中，蛾群们突然飞离，观其方向，正是赫风都所在的位置！我们担心你们抵挡不住，特地前来支援！”


    秦弘统主也下了马，走到图朗统主身边，沉声道：“风州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唇亡齿寒，我们岂会趁乱加害？！”


    城墙上，赫雅部落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许。赫雅统主眼中锐利的光芒闪烁不定，显然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图朗统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赫雅统主，一年前，人面蛾初次爆发之时，袭击了我图朗部落的牧场，是你们赫雅的骑兵不顾危险，帮助我们驱散了那些怪物。也是你们，在我们的牧民前来参拜穹目庙时，并未将他们驱赶。”


    秦弘统主也接口道：“还有五年前，秦弘部落遭遇白灾，牲畜冻死大半，是你们开通商道，平价交换给我们粮食和草料，助我们渡过难关。此等恩情，我们一直铭记于心！”


    赫雅统主沉默了。他脸上的戒备如冰雪般缓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错愕，有回忆，更有深深的动容。


    他环视这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故土，看着身后劫后余生、面带悲伤与倦容的族人，又望了望城下那些踏破暗夜而来的人们。


    他缓缓垂下了手中的猎刀。


    “原来如此。”赫雅统主的声音沙哑，随即急步走下残垣，来到二人面前，“谢谢你们不忘旧情，施以援手，如今赫风都虽惨遭破坏，但好在人面蛾已经被彻底消灭。”


    三位统主站在一起，望着眼前的废墟。


    秦弘统主提议：“赫风都重建需要人力物力，我们两部落可以派出最好的工匠和劳力，帮助你们尽快恢复家园。”


    图朗也点头：“物资方面，我们也可以支援。”


    然而，赫雅统主却缓缓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的好意。”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但或许，这场劫难是天神的启示。赫雅部落的祖辈，原是追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修建这座赫风都，是为了安定，却也无形中筑起了高墙，渐渐迷失了与风、与草原共生的本能。”


    他转身看向慕涣然三人，“这一次，若非涣夫人、楚恒他们三人，我们昨夜便已葬身于此。”


    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赫风都，就让它保留现在的样子吧，作为风州磨难的见证。我们赫雅部落，决定重新回归游牧生活！”


    晨光洒落在废墟和无垠的草原上，新的希望正在滋生。


    慕涣然环视四周，对赫雅统主所做的决定也十分理解。如此严重的灾难后，若重建赫风都，颇为劳民伤财。况且，如今兵力与人力急速锐减，根本无法短时间内将这里恢复，与其这样，不如回归游牧，在流动中休养生息，再从长计议。


    风境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我们也该走了。”


    慕涣然收回目光，看向他，又想起他方才身上一闪而逝的金色纹路，心中疑窦未消，但此刻显然不是追问的时机。


    她点了点头，：“嗯，该去林州了。”


    秦弘部落被寄养在赫风都的神脉之马，，它们的寿命期限是普通骏马的两到三倍，却因这场狂风死伤了数匹，但好在也有一些奔走而逃，保住了性命，这其中就有楚恒曾经提到的那匹“疾风”。


    “这可是上古神兽从极之鬃的后裔，不过，它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镂童趴在慕涣然耳畔，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能听懂它的心意？”


    “毕竟我来自天界嘛！”镂童的语气带着小小的骄傲。


    慕涣然心念一动，试着问道：“它同我离开的目的，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为了功德？”


    “对喽！”镂童小手一拍，“不过它说，它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是嘛...”慕涣然走到它身侧，伸手轻抚它光滑的额头，“我们本就是来赫风都寻领神脉之马。从极之鬃...这只是你种族的称呼，在人间行走，我为你取个新名字，可好？”


    神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轻快地刨了刨地面。


    “你踏冰火而来，就叫你‘霜焱’吧，怎么样？”她话音刚落，便觉肩头一湿，原来是霜焱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楚恒走到慕涣然身旁，说道：“统主已经派人去找那些失踪的马匹了，只是范围有些广，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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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何时能寻回。”


    霜焱突然仰首嘶鸣一声，随即冲出了城外，朝草原奔去。


    “它这是……”慕涣然一怔，还以为它受了惊吓，却听镂童解释道：“它去帮你们找那些神脉之马了。”


    “可以找到吗？”她问。


    “当然，毕竟那可都是它的子孙啊！自有感应。”


    片刻之后，地平线上烟尘再起。霜焱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着一群毛色光亮、神采飞扬的神脉之马，奔腾而归。


    “这就是疾风。”楚恒牵着一匹格外神俊的黑色骏马走来，对着众人介绍道。


    只见霜焱走到疾风身旁，它们互相嗅闻着彼此，时不时亲密的磨蹭着彼此的颈项。


    “哈！”镂童好似看到一出好戏，发出一声惊叹，“疾风是它的伴侣。”


    楚恒先是一愣，随即与慕涣然和风境相视一笑。


    三人决定，在前往林州之前，先随秦弘部的队伍将寻回的神马送回，楚恒也需向赫塔与老秦报声平安。


    临别之际，风境与楚恒被赫雅姐妹唤至一旁。


    慕涣然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看到风境似乎说了什么，赫雅曼的目光随之落在自己身上，随即爽朗一笑。她身旁的赫雅柔，却已泪盈于睫，将一件物事郑重地塞入楚恒怀中。


    她正暗自好奇，忽闻身后有人轻唤她的名字。转身，只见雅勒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涣然...你要走了吗？”


    “嗯。”慕涣然回以温和的微笑，怎么了？”


    雅勒慌乱的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们...”


    “雅勒将军，”慕涣然轻声打断了他可能脱口而出的话语，带着些许歉意，坦诚相告，“其实我......年方二十。”


    “什么？！”他赫然抬起头来，那表情比看到人面蛾还要震惊。


    *


    “你们不知道，当时我说出我的真实年龄，雅勒成了什么样子...”慕涣然骑在霜焱背上，语气带着些许感叹，对并辔而行的二人说道。


    “他说什么了吗？”楚恒憋着笑，问道。


    “没有，最后我们只互道了平安，算是告别。你呢？赫雅柔给了你什么东西？”


    楚恒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外观嵌满宝石的匕首。


    “这个。”


    “她为什么送你这个？”慕涣然问。


    “这应该是她比较宝贵的随身之物吧，她把它作为信物赠予我，只是我不能回赠她什么。”楚恒的语气带着几分复杂的无奈，“她说，她会一直等我...”


    信物...慕涣然的手摸向发间的金簪，许星知...他的一切，至今仍是个难解的谜。


    见慕涣然神色黯然，楚恒知她又想起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你不想听听风境和赫雅曼说了什么吗？”


    慕涣然回过神来，好奇的目光投向风境。“对哦，她为何看了我，又笑了呀？”


    风境迎着她的视线，唇角勾起一道极淡的弧度，金棕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到了林州，”他声音平稳，却刻意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停顿，“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