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涣然注意到风境有些出神，心头一紧，忙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脸。


    “吓到你了吧。”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


    风境却未回应，只抬手一挥袖。


    “哗啦！”


    根根铁栏应声坠落在地。


    他闪至她的面前。


    没有了初见时通知她死期的冷漠，这次，只剩下无言地凝视。


    他缓缓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搭在她遮脸的手背上，一点点将其压下。


    慕涣然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忙用双手死死捂住整张脸——她明知这是徒劳，几乎满头的白发、褶皱变形的双手早已暴露在风境眼前。


    还有那无论怎么用力都挺不直的后背。


    突然，她只觉头顶一暖。


    她睫毛轻颤，从指缝间偷偷抬眼，惊愕地回望过去。


    风境的手掌正轻轻抚着她的头顶，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雪白的发丝。


    “看来，你老了以后，依然是一位美丽的妇人。”


    他轻柔的话语，像给予了她受伤的内心一个温暖的拥抱。


    “......”


    慕涣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鼻头一酸。


    风境见她眼眶泛红，忙转移话题，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拿着这个。”


    她低头一看，竟是那晚他给她的那把剑。


    “留着防身。”


    说罢，风境的手拂过她的面部。


    “我遮了你的气声，只要你不刻意说话，就算与人面对面，也没人能听到你发出的声音。”


    话音落，他转过身，示意她跳到自己的背上。


    她注意到他的肩上还挎着个包袱。


    “我带你离开这里...璃禾他们还在正殿。”


    慕涣然立刻凑到他身后，可方才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此刻别说跳到他高大的背上，就连抬起胳膊都有些费劲。


    “那个...”她刚开了个口，风境便回头瞥了一眼，心领神会的蹲下身来。


    慕涣然趴到他的背上，小声的在他耳边说了句：


    “风境，谢谢你。”


    风境侧过头，她的鼻尖不小心蹭了下他的耳朵。


    慕涣然老脸一红，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风境抬起的手又在她面前划过：


    “我可不想还没出这个门，就一直重复给你施法。”


    她闻言立刻闭紧了嘴巴，却瞥见风境转回头之际，他扬起的嘴角，一闪而过。


    刚走出地牢时，强烈的光线让慕涣然下意识闭紧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时，风境已背着她悄无声息地跃上大殿顶端的一处房梁，隐在隐蔽的角落里——而那里，还站了一个人。


    是楚恒。


    他并未因风境的出现而惊讶，可当目光落在风境背上的人脸时，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慕涣然有些尴尬，像个招财猫似的机械地摆了摆手。


    楚恒浅浅颔首作为回应，随即迅速移开目光，三人齐齐低头，望向大殿之内。


    此刻的大殿中央，璃禾正昂首挺胸的站着；许星知端坐于宝座之上；张策则手捧着装着凤凰血丹的盒子，侍立在他身旁。


    “子藏大人，请。”


    黑雾瞬间从许星知的指尖蔓延而出，包裹住那粒血红色的丹药。


    片刻后，黑雾收回，他瞥了张策一眼。


    张策立刻会意，声对璃禾问道：“藏了这么多年，为何此时突然现身？”


    “看来张大人已经认出我是谁了...”璃禾的眼睛自始至终没从张策身上移开。


    “说吧，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自寻死路？”张策半眯起眼睛，试图看穿她倔强外表下隐藏的心思。


    “我想见领州长。”璃禾直视着他，语气坚定。


    “见他？”张策的声音陡然拔高。


    璃禾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没错，只有做出这凤凰血丹，我才能站在这里，和你谈我最后的心愿，不是吗？”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许星知突然抬手，打断了张策还想继续拷问的话头：


    “你把这个吃了，我就让你见。”他举起那枚唯一的丹药，命令道。


    “大人...这只有一颗啊...”张策不解的提醒着。


    璃禾微微一愣，随即答应了他的要求“好。”


    房梁上的楚恒看得真切，许星知掷出的那粒红丹正悬停在璃禾面前。


    那是假的凤凰血丹，凡人若是吞下，必死无疑！


    他立刻戴上面具，伸手去拿腰间的玉笛，却被风境一把攥住了手腕。


    璃禾没有犹豫，张开嘴唇准备将其吞下，千钧一发之际，许星知突然抬手，将丹药收回到了掌心。


    印证到丹药无害，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吞了下去。


    紧接着，许星知掀起衣袖，正想查看自己剩下半条枯竭的手臂，身体却猛地一弯，张策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


    可一口鲜血已夺口而出，面前台阶上的地毯浸出一片鲜红。


    许星知的唇沿沾着猩红的血液，他捂着胸口，踉跄着跌坐回宝座之上。


    方才在地牢中，他被慕涣然手中的降神面具拍得魂雾不稳，此刻又吞下这“凤凰血丹”，只觉得浑身无力，胸腔里像燃起了一团烈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璃禾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泰然自若地开口：“那里面确实是灵物的血，不过，不是凤凰的血。而且，我调整了配方，它的毒性丝毫未减。”


    她话锋一转，看向张策，声音陡然变冷，“你们抓走的那个小女孩，是我的女儿。”


    “给我把她抓起来！”张策又惊又怒，猛地挥袖，对殿外的看守士兵厉声下令。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笛音突然破空而出，像一股无形的波浪，瞬间拍翻了冲向璃禾的士兵。


    楚恒翻身一跃，落到璃禾面前，横笛而立：


    “谁敢！”


    “楚恒？！”张策的目光在楚恒与璃禾之间来回游移，满是诧异。


    “张大人，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楚恒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不如我提醒您一下，我的姓氏，出自你十年前除掉的楚氏夫妇。”


    张策倒吸一口凉气，楚恒与璃禾眼中的阴冷像无数把无形的剑，逼得他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楚恒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再次吹响玉笛。


    锁魂曲凄厉的语调瞬间钻进张策的耳朵了。


    张策痛苦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仿佛能穿透皮肤，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霎时，他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像是看到了无比恐怖的景象，眼泪和鼻涕挂满了整张脸。


    他如同失智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向殿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一路朝着祭神坛的方向奔去。


    璃禾与楚恒立刻追出殿外，房梁上的风境则背着慕涣然，轻盈地落在了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他屈膝放下慕涣然，盯着瘫在宝座中的许星知，声音冰冷：“许大人，那丹药里是我的血。若你是凡人，早就死了；但你现在还活着，想必你的身份，也不简单吧。”


    慕涣然这才知道那凤凰血丹是假的，她不由向前迈了一步——这会不会让他体内的许星知死掉？


    话音未落，许星知体内的黑雾轰然炸开，瞬间裹住风境和慕涣然，带着两人笔直地朝殿顶冲去。


    巨大的冲力将殿顶撞出个大洞，刚冲到高空，风境便被猛地甩出黑雾。


    就在这时，沧阴破云而出，迅速俯冲到风境身下，稳稳托住了他的身躯。


    碧蓝高空中，沧阴的鳞片闪烁着耀眼金光，徐徐盘桓着中央的英气少年。


    他们的对面，则是一方浓稠黑雾。


    黑雾的中央渐渐裂开一道缝隙，慕涣然被许星知那只枯瘦的手掐着喉咙，悬在半空。


    “看来，她是你很重要的人。”云藏阴狠的声音从黑雾中传出，对着风境说道。


    眨眼间，沧阴突然消失不见。


    许星知还未反应过来，它的头颅已经出现在他的肩后，弯刀般泛着寒光的锐齿猛地朝他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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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星知慌忙躲闪，沧阴一口咬了个空。


    风境眼疾手快，立刻转身，稳稳接住了从黑雾中下坠的慕涣然。


    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布满乌云。


    “轰隆！！！”


    滚滚天雷在云层深处炸响。


    许星知的瞳仁迅速褪去本色，只剩下一片猩红，乌黑的发丝与衣裾在狂风中凌乱飞舞。


    “咔嚓！！！”


    一道蓝白色闪电在他身后的天际劈开，他周身黑雾瞬间化作无数双漆黑的人手，朝着风境二人袭来。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这次直冲着风境而去，他慌忙躲闪，却被突至身前的数只黑手狠狠击中而落。


    慕涣然心一横，被风境推开的瞬间，迅速戴上降神面具，右手拔出身后的长剑。


    趁着沧阴去追风境的间隙，她借力跃向滞在前方的黑雾——她竟没有掉下去，反而稳稳“站”在了黑雾之上。


    她握紧手中的剑，踏着正往许星知身边收回的黑雾，快速向他逼近。


    许星知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刻调转方向，挥着黑手朝她攻击。


    涣然早已预判到会有闪电落下，借力抓住另一缕黑雾，荡身一跃。


    “啪嚓！！！”


    身侧闪起巨光，闪电擦着她的衣角劈下。


    突然，慕涣然感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回旋之力。


    她抬手一看，竟是花芳同绾复活了！


    她左手反手一挥，数道花枝如疯长的藤蔓射向许星知，绕身而起的风让她不再需要借力黑雾。


    然而，就在花枝缠上许星知的身体，将她拉至他面前时。


    许星知猩红的双眼中，突然浮现出乌黑的瞳仁。


    他的脸上，竟绽开了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涣然，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一切发生在刹那。


    慕涣然只觉得右手握着长剑的手猛地一沉。


    许星知义无反顾地用身体，撞向了剑端。


    “嗤！”


    那柄长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慕涣然惊得失了声，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许星知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右手，金镯垂在腕间。


    慕涣然慌乱地摘掉面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许星知用手指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泪，声音慢慢被四周的气流吞掉：


    “我好...想...你...”


    只一瞬，他抬起的胳膊无力地垂下。


    合眼前，他将慕涣然的脸定格在视线的最后一格；合眼后，眼角溢出的泪水，是他对她无尽的思念。


    黑雾骤然从他体内抽离，疯狂地朝远处窜去。


    慕涣然一时失神，许星知的身体便朝着地面飞速坠去，她伸手去抓，却只握到无形的空气。


    她再次挥舞花芳同绾，俯身追去，霎时，一个更为震惊的画面在她眼前呈现。


    从下方传来比雷声还要响亮数倍的“轰隆”声，直震得人肝肠寸断。


    下一瞬，大地裂开一道千丈巨缝，深渊中漆黑无比，仿佛一张无底巨口。


    慕涣然急忙收回视线，再次释放花枝，想要勾住许星知的身体。


    “哗！！！”


    一只包裹着岩浆的黑色巨爪从深渊中猛地伸出，灼热的气浪将慕涣然向上掀了数个跟头，岩浆的焦糊味灌进鼻腔，一时头昏脑涨。


    就在她即将失控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背——是风境。


    那巨爪亦有千丈之宽，猛地从裂缝中窜出，一把将许星知的身体握在掌心中。


    “不要！！！”


    慕涣然挣扎着，还想再追，可巨爪的速度更快，眨眼间便缩回了裂缝之中。


    而那道巨缝，在巨爪消失的瞬间，猛地合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慕涣然降落在地，跌跌撞撞地扑到地面上，双手用力扒着坚硬的土地，指尖被沙石反复碾过，传来阵阵刺痛。


    可这疼痛，却在一遍遍地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