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安，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坊市街道。


    蜀王府内，李恪顶着一对醒目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地走出了房门。


    昨夜，他几乎是睁着眼到了天明。


    脑海里，一会儿是弘农杨氏那位素未蒙面的杨家小姐，一会儿是眼冒绿光的诸子百家大佬，一会儿又变成长乐泪眼婆娑地拉着他的手托孤......


    “小高！”


    李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正是好似面瘫的小高。


    比起几年前，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内敛，却也更加锋锐，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宝剑，不出则已，一出必见血光。


    “殿下。”


    “你去，帮我找几个人...”


    李恪掰着手指头，“程处默、尉迟宝琳那俩憨货，房遗直、杜构那两个看似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还有李崇义、李景恒...算了，凡是在长安的，当年跟咱们混的那批老兄弟，都给我叫上！就说你家殿下在盒伙人酒楼设宴，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过时不候！”


    他顿了顿，火气又开始往天灵盖涌，补充道：“再去盒伙人商行，把我之前让他们准备的关于亲近结合的那些数据调查报告拿来。”


    “喏。”


    小高简洁应道。


    看着小高领命而去的身影，李恪心中稍定。


    果然还是小高使唤起来顺手！


    想起昨日重逢的情景，李恪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暖意。


    当年在剑阁，他跟随剑主学剑，这一学，就是六年，直到得知殿下回长安后，便立刻向剑主辞行，竟然比李恪还要先一步到达。


    在杨妃的安排下，他将这座空置已久的蜀王府，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就等着李恪这位真正的主人归来。


    李恪倒是高兴了，但剑主却是气得够呛，要是李恪敢出现在他面前，不领一剑，这事说不过去。


    六年时间，小高展现出来的剑道天赋，连剑主都感到惊艳，若他留在剑阁，绝对会成为与杨执素一般的下一任剑主的有力竞争者。


    但让剑主大为肝火又无可奈何的是，小高这惊人的天赋和进步，根源竟全在于保护自家殿下的坚定信念！


    换言之，不管小高选择哪条路，他都有极高的天赋，只是恰逢其会选了剑道。


    剑主明白，若强行将小高留在剑阁，他那颗因守护而纯粹的剑心瞬间就会破碎。


    但反之，让他回到李恪身边，他的剑心与剑意反而会愈发强盛凝练。


    最终，剑主也只能默默地放人，不愿毁去一位剑道大才。


    李恪烦闷地甩甩头，将杂念暂时抛开。


    李丽质的婚事，他必须插手，考虑了一个晚上，他决定先礼后兵，双管齐下！


    若长孙冲并无此意，那一切都好说，只需要他配合，这门婚事肯定能取消掉。


    但若是长孙冲对丽质存了非分之想...哼！那就别怪他李小三心狠手辣了！


    飞天冲的名号也该改改了，李恪非得把长孙冲弄得身败名裂，无颜迎娶公主！


    如果只是长孙无忌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那就先拿出那份近亲结合的调查报告，用数据说话！


    别扯什么修士体质特殊，别人赌不赌得起，李恪管不了，但是，谁敢让长乐冒哪怕一丁点儿风险，就别怪他李恪不懂得什么叫尊老爱幼了！


    为了长孙皇后，他可以无视长孙无忌背后的小动作，甚至舔着脸叫舅舅，不过，真逼急了，那就斗一斗，反正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须按死，绝不会让长孙无忌有什么机会玩三起三落的戏码！


    想到这里，李恪那股无名火更盛！


    那群混蛋，他蜀王殿下回长安，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家伙，竟然没有一个人去迎接他，反了天了！


    没多久，李恪就骑着黑仔，招摇过市，像极了刚下山的土匪，引得街边行人纷纷侧目。


    一到盒伙人酒楼，立刻就有一位早已等候的管事将李恪请进酒楼，然后由一位貌美如花的侍女领着李恪去雅间，管事则去招待黑仔。


    如今的盒伙人酒楼，统一由身穿剪裁合体旗袍的年轻女子担任侍女，一个个身段婀娜，笑容甜美，成为长安一景。


    起初或许有人嘀咕两句“有伤风化”，但大唐的开放与包容远超想象，很快这种新颖又赏心悦目的服务形式就被广泛接受，甚至引来了不少模仿者。


    李恪跟着走上了三楼，侍女推开那间独属于他们的雅间大门。


    好家伙！


    门一开，一股热浪混合着各种声音扑面而来，里面的景象，那叫一个热闹！


    程处默和程处亮这两兄弟，正脸红脖子粗地跟尉迟宝琳、尉迟宝庆扳手腕较劲，胳膊上的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屈突仲翔和李震在一旁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唾沫星子横飞。


    另一边，李崇义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用他那故意做作的阴柔嗓音挤兑杜荷。


    长孙冲则与李景恒冷嘲热讽。


    他阴阳怪气的本事，已然有几分长孙无忌的功底，而李景恒一开口就是继承李道宗的毒舌，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角落里的画风就比较清奇，房遗直与杜构这两个看似文雅的，居然找上了柴哲威与萧锐，四人围坐一桌，看似在下棋，实则棋盘上杀气纵横，眼神交锋比棋局更激烈。


    最惨的是柴令武，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显然是刚刚被天生神力的房遗爱一拳给撂倒了......


    李恪看着这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混乱，原本压着的火气差点直接爆开。


    让他们来商量大事，结果倒好，一个个先斗起来了！


    他黑着一张臭脸，运足中气，大声嚷嚷道：“行了行了！都给本王安静点！别窝里横了！坐好！本王有大事要宣布！”


    唰！


    喧闹声戛然而止。


    雅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恪的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屈突仲翔先“噗呲”笑出了声，接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李恪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玩味和不怀好意。


    萧锐调侃道：“哟嗬！威风凛凛的蜀王殿下？益州水土倒是养人，瞧把小三的脸皮养得多厚实。”


    “就是就是，小三，你飘了啊！”


    程处亮附和道。


    “几年不见，架子见长，回来就装起大尾巴狼了？”


    尉迟宝庆眼光危险。


    李恪被他们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指着他们，“你...你们站着别动，别过来！本王警告你们，本王大叫一声，隐藏在暗处的刀斧手立马就冲进来，把你们这群混蛋砍成十七八段！”


    然而，根本没人理他的威胁。


    “嗷呜！”


    尉迟宝庆第一个怪叫一声，如同猛虎下山，一个饿虎扑食就把李恪给扑倒在地！


    “盘他！”


    程处亮紧随其后，泰山压顶！


    “哈哈哈...小三，我也来！”


    程处默和尉迟宝琳大笑着，也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加入了叠罗汉的行列。


    房遗爱这个憨货一看这么热闹，嗷嗷叫着也压了上去！


    “我靠！放手！别扯裤子！”


    “谁摸我腰子？”


    “程老二你放屁！臭死了！”


    “宝庆你属狗的啊？还咬人！”


    雅间内顿时响起李恪杀猪般的惨叫和一群纨绔子弟兴奋的怪叫。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桌椅板凳歪倒一片。


    过了一会儿，雅间门被轻轻推开，小高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滚作一团的肉山，以及散落各处的发簪、鞋袜、扯破的衣料......


    他默默地侧开身子，对身后一群端着热水毛巾和美味佳肴、训练有素的旗袍侍女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侍女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她们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残局，扶正桌椅，擦拭污渍，然后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上重新整理好的大圆桌。


    一切收拾妥当后，侍女们悄然退下，小高也再次如同影子般消失在门外。


    此刻，李恪瘫坐在椅子上，形象全无：发簪不知掉哪儿去了，头发披散如同疯婆子，锦袍被扯得歪歪扭扭，领口都开了线，一只鞋子不翼而飞，脸上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脚印。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程处默的袖子被撕掉半截，尉迟宝琳的眼眶有点青，李崇义的脸上多了几道抓痕...活脱脱一群刚打完群架的街头混混。


    李恪喘着粗气，没好气地骂道：“一群混蛋！你们这些年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丹了？怎么这么猛？”


    想他李恪，在益州要资源有资源，各种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管够，还有一众老前辈排着队指点修为。


    结果呢？


    他悲催地发现，他的境界还是垫底，年轻一些的屈突仲翔都和他一样，在炼神还虚境的第一层，圣胎成婴。


    像柴令武、杜荷等人，已经是第二层，移神内院。


    如长孙冲、柴哲威、萧锐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恪估计他们至少已经触摸到了六通境界的门槛，甚至可能已经是阳神出窍了！


    李崇义优雅地整理着自己被抓乱的鬓角，瞥了一眼郁闷的李恪，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呵，某人这几年玩得不亦乐乎，还想怎么样？他们一个个闭关修炼，比你努力多了，结果也没拉开你多远。”


    长孙冲冷笑一声，“你又拉开了小三多少境界？益州第一学院，我们也是有所耳闻，今日看你们几个从益州回来的，也不过如此。”


    李崇义一双眼眸眯了起来，那股子阴柔之气淡了不少，“鸟人，几年没揍你，倒是让你嚣张起来了。”


    长孙冲毫不示弱，浩然正气缓缓升腾，“死变态，试试？看今天谁收拾谁！”


    他这一动，柴令武、杜荷等人下意识向前一步，气息隐隐连成一片。


    李崇义这边，从益州回来的几人眉头一皱，气势勃发，毫不相让。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泾渭分明！


    不再是刚才那种玩闹式的混战，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和对立感！


    李恪眉头紧锁，这种情况不对劲！


    以往这群纨绔打架，就算打出真火，那也是打完了勾肩搭背的哥俩好，不会有这种明显的派系划分和隐隐的敌意。


    杜构不知何时走到了李恪身边，眼中流露出一丝对眼前局面的厌恶，低声淡然道：“看出来了吧？自从你们去了益州，长安这边的关系就慢慢变了。尤其是他们...”


    他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长孙冲那边，“闭关苦修一段时间后，不知怎么，和五姓七望那些世家子弟走得越来越近，有些想法，自然就不一样了。”


    李恪挑眉，斜眼看着杜构，“你呢？墙头草，两边倒？”


    杜构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时候，我阿耶身体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心思跟他们搅和这些破事。后来，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就赖在益州不回来了。”


    李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倒是会躲清静！”


    眼看两边气势越来越盛，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拆了这盒伙人酒楼的架势，李恪心里的火气也蹭蹭往上冒。


    他猛地跳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大吼一声：


    “嘛呢！嘛呢！要打就赶紧动手！别在这装腔作势摆造型给谁看呢？赶紧的，抄家伙！打死一个算一个，争取把狗脑子打出来！”


    他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把双方积蓄的气势都给吼得一滞。


    长孙冲率先收敛了气息，淡然道：“小三，今天给你接风，给你个面子，就不和这个死变态多计较了。”


    然后，他转向李崇义，挑衅道：“李崇义，改日找个时间，城外校场，好好打一场，分个高下。”


    李崇义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女子姿态恶心回去，只是朝着李恪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脸上玩味的笑容依旧，但目光却逐渐冷了下来。


    李恪从椅子上跳下来，黑着脸，一步步走到长孙冲面前，抬起头，冷冷地逼视着这位身份尊贵的表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雅间：


    “冲表哥？呵...长孙冲，我是不是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