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正好，微风不燥。


    李恪领着武媚娘，一路朝着杨妃的寝宫溜达过去。


    武媚娘稍落后他半步，略显拘谨。


    虽然这些年在益州，她历练得沉稳大方，但经历了昨日长孙皇后生产，还未来得及平复心情，又要见李恪生母，心里难免揣着几分忐忑。


    “放松点。”


    李恪头也不回，带着几分笑意，“母妃人很好的，不会吃人，等见着了，直接叫母妃就是了。”


    武媚娘“嗯”了一声，秀眉微蹙，精致的脸蛋上依旧布满了紧张。


    刚踏入殿门，一股甜腻的糕点香气便扑面而来。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画面就让李恪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脸瞬间转阴，隐隐还有电闪雷鸣的趋势。


    昨日昏死过去的李愔早早便到了，面前摆满了各色精致点心，什么玉露团、贵妃红、金乳酥...琳琅满目。


    杨妃坐在一旁，满眼心疼，手里的银箸就没停过，不停地往小儿子碗里夹着糕点，柔声劝道：“慢点吃，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别噎着了。”


    好一派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李恪的脸变得十分阴沉。


    好你个李愔！


    倒是生龙活虎地吃上了，真不知该说你心大，还是不知反省！


    昨日那顿打，李恪虽然收着力，但绝对能让李愔吃尽苦头，再加上后来一直久跪不起，理应不会好的那么快。


    不过，没了王爵的李愔也是皇子，更别说，他还是李恪的亲弟弟，谁不知道三殿下向来睚眦必报？


    然后，太医署那群太医为了避免被李恪记恨上，各种珍惜药材不要钱似的用上，一夜功夫，就让李愔恢复了七七八八。


    “李愔！”


    李恪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温馨的宫殿里。


    “哐当！”


    李愔吓得手一抖，刚咬了一口的蜜饯果子掉在盘子里。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起来，哧溜一下就躲到了杨妃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看着面色不善的亲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嚼着东西。


    杨妃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护住小儿子，可一抬头看到好大儿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到了嘴边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很了解李恪，这时候要是护着李愔，他不会说什么，但出了这个门，李愔不被吊起来打，都算是这些年李恪修身养性了。


    罢了罢了，反正恪儿终归是为了弟弟好，不会让愔儿吃大亏，真要是遭了什么罪...嗯，那也是愔儿自找的！


    杨妃暗暗想到。


    李恪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李愔的耳朵，毫不客气地把他从杨妃身后薅了出来。


    “疼疼疼！哥，轻点，耳朵要掉了！”


    李愔龇牙咧嘴地惨叫，试图挣扎，可惜，他越动，李恪越兴奋。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李恪恶狠狠地道，手下又加了几分力，“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好东西，我会安排人送你去益州第一学院！四年时间，你要是不能从高中毕业，看我不亲自去益州打断你的腿！”


    “益州？”


    杨妃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恪儿，你才回来，就要让愔儿去益州吗？愔儿他...”


    慈母之心终究占了上风，一想到小儿子要去蜀地，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李恪强忍住给母妃拭去泪水的冲动，坚决道：“母妃，李愔被大哥判了徒四年，正好让他去学院里学些真本事，那里有儒道墨法医五家高人在，他随便学到一家的学问精髓，这辈子，我们都不用再替他操心了。”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几分，“而且，母妃您不知道，学院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的，先生们要不是看他是我弟，也不会开这个后门，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什么高中毕业难吗？”


    杨妃担忧道。


    她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清楚李恪有没有开玩笑的人，要是她的愔儿没能毕业，那好大儿真的会去打断他的腿！


    “难！开设至今，入高中者，不过十二三人，还未有一人毕业！但他若是认真学，也不是绝无可能！”


    杨妃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本是前朝公主，出身皇室，见识不凡，自然知道益州第一学院里那些先生都是些什么分量的人物。


    李愔能得到这种常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确实是足以改变一生的大机缘。


    她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流转，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你们...都长大了，母妃是管不了你们了。罢了罢了...”


    她走到李恪面前，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襟，语重心长道：“恪儿，你是兄长，愔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他。”


    李恪郑重点头，“母妃放心，这小子不能再宠下去了，要不然整个人都该废了！”


    话音落下，杨妃的美目便转到了安静侍立一旁的武媚娘身上。


    她与身旁的心腹宫女柔兮对视一眼，主仆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满意与赞赏。


    杨妃脸上的愁容被温和的笑意取代，她亲热地走上前，拉起武媚娘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这就是媚娘吧？应国公武士彟家的三女儿？哎呦，快抬头让母妃好好瞧瞧，嗯，模样真是俊俏，看着就伶俐可人，比画儿上的仙女还好看！”


    武媚娘被杨妃这过于热情的态度弄得有些茫然无措，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论是昨天的长孙皇后，还是眼前的杨妃，对她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喜爱。


    但这份喜爱，与学院里那些先生们对她才华的欣赏截然不同，里面似乎掺杂了更多别的、让她一时难以分辨的情绪，让她感到既受宠若惊，又有点莫名的别扭和害羞，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李恪见母亲如此喜欢武媚娘，心下也松了口气，他当下不再耽搁，再次揪住想偷偷溜回点心旁的李愔的后衣领。


    “母妃，你和媚娘先说说话，我先带这个不成器的去外面交流一下！”


    说完，不顾李愔的扑腾惨叫，李恪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揪出了殿门。


    他必须让这小混蛋彻底明白，去益州不是度假，这是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最后机会！


    要是还敢仗着蜀王亲弟的名头在益州地界上胡作非为，那就别怪他这个亲哥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


    “别想着到了益州就天高皇帝远！那是你哥的地头，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要是在学院里不好好学，佛门我也有路子，慧能大师、云安禅师都是老熟人，送你去剃度出家还是没问题！”


    李恪的威胁声伴随着李愔的哀嚎渐行渐远。


    殿内，杨妃听着门外小儿子的惨叫，心疼地蹙了蹙眉，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拉着武媚娘的手坐下，开始细细问起她的喜好、家常，气氛很快又变得温馨起来。


    然而，李恪绝对想不到，他刚刚为了吓唬弟弟而随口提起的慧能大师，此刻，正出现在一个他绝对意料不到的地方——太极殿！


    今日的太极殿，气氛格外的不同寻常。


    文武百官依序列班，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大殿前方的那几位不速之客。


    整个朝堂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和...浓浓的吃瓜氛围。


    佛门两大支柱，慧能大师与神秀禅师，赫然在列。


    这两位高僧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却联袂而出，身穿袈裟，手持锡杖，宝相庄严。


    但这还不是全部。


    已经致仕回乡的前司空裴寂，竟然也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仿佛只是回来遛个弯。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那位传说中早已辞世多年的奇人——精通阴阳五行的萧吉，居然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面容清癯，眼神深邃。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同样引人注目的人物，如宇文家那闭门不出的宇文恺，写下《灵异记》的许善心......


    这阵容，堪称豪华，但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又诡异至极！


    文武百官神情肃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这绝非偶然，定然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只是究竟是何等大事，能同时惊动这些隐逸高人或巨擘？


    龙椅上的李二，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明显早已知道这些人会来。


    或者说，从这些人陆续抵达长安开始，百骑司就已经把消息一字不落地呈递到了他的御案上。


    此刻，他看着底下这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殿内诡异的寂静，“诸位今日一同上朝，可谓难得一见的盛景。不知联袂而来，所为何事啊？”


    慧能与神秀对视一眼，又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身后的裴寂、萧吉等人。


    裴寂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宇文恺正歪着头，打量着太极殿的穹顶结构，手指还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许善心则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正在上面勾勾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记录什么灵感。


    萧吉则面带微笑，目光空灵地望着殿外的天空，仿佛在观察星象。


    慧能无奈，只得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高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陛下圣鉴，小僧曾在峨眉山结庐弘法，与蜀王殿下亦有数面之佛缘。得知蜀王创办了一座学院，名曰益州第一学院，规模宏大，理念新颖。近年来，朝廷更是在各道州府仿效，广建官学，教化百姓，实乃千秋功德。小僧深感敬佩。”


    李二面无表情，微微颔首，“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