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母妃的寝宫，被夜风一吹，李恪心头因母子团聚的暖意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所取代，月光洒在宫道上，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李愔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压着他，看似处理好了，但后续呢，这混蛋已经被宠坏了，那性子，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改变。


    他漫无目的地在宫苑中走着，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又走回了立政殿附近。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立政殿外并不冷清，依稀可见几个人影或站或立。


    走近些，才发现李承乾、李宽、李泰、李祐、李恽，甚至连八岁的李贞和快满六岁的李治都还在！


    没看到李愔，想来是已经送去了太医署医治。


    他们居然没有离开，仿佛笃定了李恪会再回来这里一样。


    见他过来，李承乾首先笑了起来，转头对坐在台阶上的李泰道：“青雀，孤没说错吧？愿赌服输，你收藏的那幅阎立本的《步辇图》，记得明日差人送到东宫来。”


    李泰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肉疼，没好气地瞪了晃过来的李恪一眼。


    李恪一听就不干了，叉腰道：“好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哥，你竟然拿你亲爱的三弟跟青雀打赌？真是伤透了弟弟我这颗脆弱的心啊！不行，见者有份，必须分我一半！”


    说着，他毫无形象可言，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大殿光滑的地板上，双臂枕在脑后，目光投向浩瀚的星海。


    李承乾看出他情绪不高，在他旁边躺下，侧头问道：“还在烦心六弟的事？”


    斜靠在汉白玉柱边的李宽，目光沉静地注视过来。


    李祐拉着李恽，又把李贞和李治带上，有样学样地躺成一排。


    李泰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躺下，只是往台阶下方挪了挪，更靠近大家一些。


    李恪望着满天星斗，闷闷地“嗯”了一声，“揍也揍了，罚也罚了，可然后呢？就他那性子，以后还会闯祸！总不能让这小子混吃等死一辈子吧？老李家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像什么话？”


    李承乾哭笑不得，他知道李恪就想当一个有人罩着的逍遥王爷，但也不能自己偷偷享福，逼着弟弟发奋图强吧？


    李恪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大腿，“不管了，反正他得徒四年！这四年就把他送去益州第一学院！从最基础的小学开始，四年时间，要是不能从高中毕业，那就继续在里面待着，总能学到点东西！”


    益州第一学院，儒道墨法四家，此外，还有孙思邈老神仙的医家，这都学不到点东西，李愔还不如找一块豆腐撞死得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换个环境，又有那些老先生看着，或许能让他收收心，学点真本事。不过...万一，那位周姑娘点头同意了，这四年不相见，是不是久了点？”


    李恪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那还不简单？益州蜀王府还空着的，缺个人去打理。她若是同意，那便住在蜀王府，总能给她安排点事。反倒是老六，他要是想不明白自己该干嘛、能干嘛，那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老六！”


    李承乾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老六，但也觉得这个安排似乎可行。


    既然聊到了这个话题，他朝李宽问道：“二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上战场！”


    李宽毫不犹豫道。


    他已经习惯了宗人府禁地，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在生死之间磨砺，才能变得越来越强！


    李承乾点点头，跳过李恪，坐起身，朝台阶上的李泰问道：“青雀，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温和，带着一丝探究，至于李恪，他知道，只想当米虫，吃喝玩乐一辈子。


    不等李泰回答，躺在地上的李恪抢先一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嚷道：“青雀想当太子！”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李祐和李恽满眼惊骇，连李宽的那平静的目光都为之一变。


    然而，李承乾的脸色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挑了挑眉，“哦？”


    李恪继续叭叭地说道：“我跟青雀深入交流了一下人生理想，他觉得他行，他想试试。我觉得吧，我作为他的第一责任人，应该要帮他，那就让他试试呗。”


    他就像是在奇珍异宝街讨价还价道：“正好，大哥你也能趁机放个大假，好好休息休息，享受一下生活，天天学习处理政务，多累得慌啊！”


    “李恪！”


    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吼从立政殿内响起。


    只见李二黑着脸走了出来，显然是在殿内听到了外面的高谈阔论。


    他扫了一眼李恪，冷冷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关乎社稷安稳，岂容你们胡闹？”


    除了躺得比较舒服暂时不想动的李恪，其他人吓得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行礼。


    李二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扫过这些或坐或躺的儿子，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破天荒地说道：“行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只当朕是寻常百姓家的阿耶即可。”


    李恪撇撇嘴，竟真的没起身，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老爹，你就歇了那份看青雀和大哥斗来斗去，你好居中权衡的心思吧！有我在，门都没有！”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支着头，看着李二，语气认真起来，“青雀他想试试，为什么不让他试试呢？万一他比大哥更适合，大哥也算是解脱了，要是不行，时日短暂，又不公布出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还能让大哥休息一段时间。”


    “怎么做？”


    李二与李承乾异口同声问道，语气里都带着几分疑惑。


    “让青雀去东宫待三个月...嗯...实习三个月，平日大哥需要应对的、处理的，全交给青雀，大哥要是不放心，就在一旁看着好了。”


    李恪突然来了兴致，“要不，我坐庄，赌一赌，看青雀可以待多久才撂挑子跑路？”


    李承乾笑了笑，最了解他的果然是这个从小就机灵古怪的三弟。


    他是真的无所谓，如果青雀能担得起这个重任，那就让给青雀好了。


    若是不行，至少能让青雀知难而退，避免伤了兄弟和气。


    李二黑着脸，却没有斥责，而是真的沉默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目光在李承乾和李泰之间逡巡，看着这架势，他恐怕真的是在思考李恪这番胡闹提议的可行性。


    台阶上，李泰的心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手心都有些冒汗。


    没一会儿，李二面不改色，目光转向李泰，沉声问道：“青雀，你自己怎么想？”


    李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坚定，他站起身，恭敬却又不失渴望地回道：“父皇，儿臣...想试试！若儿臣真不是这块料，三个月后，儿臣便彻底绝了此念，专心学问，著书立说，愿为我大唐文宗！”


    李世民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忽然转向一旁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李祐，“老五，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李祐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几个哥哥看去，尤其是李恪。


    见李恪对他眨了眨眼，他才稍微壮起胆子，小声道：“父皇，儿臣...儿臣不想待在长安，儿臣想去江湖里面闯一闯......”


    越说声音越小。


    李恪幽幽地插嘴，模仿着某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语调，“小子，江湖不是打打杀杀，那是人情世故！”


    说完，他自己就乐不可支地点了点头，觉得好玩。


    李二没好气地瞪了这个活宝一眼，但也没反驳，又看向李恽和李贞。


    李恽倒是直接，他没有什么争权夺位的心思，理直气壮道：“父皇，儿臣喜欢钱，以后想当天下首富！”


    李贞则有些害羞，“父皇，儿臣...儿臣觉得医者仁心，能救死扶伤很好，儿臣对医术很感兴趣。”


    小豆丁李治见父皇问了一圈皇兄，唯独漏了自己，急得把小胳膊举得高高的，蹦跳起来，“父皇父皇！还有稚奴！我也要当太子！”


    他年龄尚小，只知道大皇兄是太子，四皇兄也想当太子，那太子肯定是极好的东西，他也想要。


    童言无忌，却瞬间冲淡了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


    李恪第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猛地翻身爬起来，扑过去一把将软乎乎的小弟捞进怀里，胡乱揉着他的小脑袋。


    “了不得了，我们小稚奴志向远大！但是，太子不好玩，每天都要好好上课呢！”


    小稚奴一听，赶紧摇头，“那稚奴不当太子了，先生好凶！”


    说着，他看两位兄长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李二严肃的神色终于绷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一直微笑着看着弟弟们的长子李承乾身上。


    “承乾。”


    李二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呢？如果不是太子，你...以后...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李承乾。


    连在李恪怀里扑腾的李治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他抬起头，望向那无垠的星空，他的眼睛在宫灯的映照下，变得格外的明亮，仿佛盛下了整条银河的光芒。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望着繁星，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儿臣...想仗剑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