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玄武门。


    这座承载着大唐最深刻记忆的宫门，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肃穆沉寂。


    斑驳的城墙见证过血雨腥风，也见证过大唐的崛起，而今日，它又将见证一场别开生面的皇室小聚。


    城楼下，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正翘首以盼。


    为首的是襄城公主，她气质温婉，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期待。


    身旁是明艳照人的长乐公主李丽质、文静秀雅的临川公主，以及其他几位年纪稍小的公主，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望向宫门外的方向。


    皇子们也来了不少。


    郯王李恽缩在襄城公主身后，眼神躲闪，明显有些心虚。


    他一收到三皇兄李恪回长安后，“挨家挨户”拜访弟弟的消息，就脚底抹油，溜回了皇宫，老老实实蹲在立政殿外守着临盆的长孙皇后，直到被襄城叫上，才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不用猜都知道，他的屁股也不干净，生怕李恪找他算账。


    年仅八岁的汉王李贞，小脸严肃，紧紧牵着更小的晋王李治的手。


    李治，今年快要六岁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期待。


    他每年都会收到三皇兄从益州送来的新奇玩具和好吃的零食，在他小小的心里，那位素未谋面却礼物不断的皇兄，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母后说三皇兄和父皇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稚奴偷偷祈祷，可千万别像父皇那样，板起脸来好吓人。


    “来了来了！”


    眼尖的高阳低呼一声。


    一阵杂沓却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数道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人影出现在宫门通道的尽头，逐渐清晰。


    李承乾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后，李愔已经昏睡过去。


    他的左侧，是一脸冷峻的李宽，而右侧则是李恪，一边走，还一边熟稔地和沿途值守的玄武门禁军将士打招呼。


    这些熟悉李恪的将士，纷纷挺直腰板，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三殿下离开后，宫里的热闹劲至少没了一大半！


    三人身后，是李泰和李祐。


    他正揪着李祐的耳朵，肥胖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低声训斥着什么。


    李祐则龇牙咧嘴，不敢反抗，一瘸一拐地跟着，嘴里嘟嘟囔囔，估计是在求饶。


    襄城看着这奇特的回宫队伍，怔怔出神，眼中升起一层薄雾，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回来了...都回来了...真好......！


    “三皇兄！”


    一群小公主们可按捺不住那颗思念已久的心了！


    她们才不管什么太子哥哥背六皇兄的诡异画面，眼睛里只有那个对她们最好，也是最宠她们的三哥！


    瞬间，莺声燕语响起，七八个穿着漂亮宫裙的小丫头提起裙角，如同彩蝶般飞奔过去，目标直指李恪！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带着哭腔的“二哥”。


    长乐公主李丽质像一阵最急切的风，第一个扑向的不是李恪，而是那个冷面如煞神般的李宽！


    她一头撞进李宽坚实宽阔的怀里，纤细的肩膀轻轻抽动，声音哽咽，“二哥！你终于出来了！太好了...！”


    李宽那万年冰封的冷峻脸庞，在接触到妹妹的瞬间，如同春雪消融，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有些笨拙地轻轻拍着李丽质的后背，声音低沉却柔和，“丽质，好久不见，以后...三弟要是再欺负你，二哥就帮你揍他。”


    李丽质满心感动，把脸埋得更深，当初，二哥就是因为这个才进入那十分危险的宗人府禁地。


    正在那边被一群妹妹围住，手忙脚乱地摸着豫章公主小脑袋，笑骂“小吃货你怎么长这么胖了”的李恪，听到这话，立刻一脸不是滋味地扭过头，酸溜溜地道：“臭丫头！有了二哥就忘了你三哥是吧？白疼你了！下次别想我再给你送益州的胭脂和锦缎！”


    李丽质从李宽怀里抬起头，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娇憨地“哼”了一声，反击道：“臭三哥！你才臭！二哥最好了！”


    其他公主们顿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叽叽喳喳地围着李恪，这个拉胳膊那个抱腿，七嘴八舌地诉说着思念。


    “三皇兄我好想你！”


    “礼物呢？三皇兄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三皇兄，你不在都没人带我们出去玩了！”


    被妹妹们的热情淹没的李恪，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却嫌弃着，“哎呀好了好了，口水蹭我一身！礼物都有都有！一个个来！哎呀谁踩我脚了！”


    李泰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这久别重逢、热闹非凡的场景，有些出神。


    那喧闹和亲昵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肥胖的身躯显得有些孤单。


    心里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悔。


    原来...他们兄弟姐妹之间，还可以是这样子的？


    原来，在他埋头苦读、钻研学问、揣摩圣意的时候，错过了这么多东西。


    李承乾无奈地看了一眼被妹妹们围攻的李恪，又看向身边的皇姐，苦笑道：“皇姐，你看看这群丫头，弄得好像我这个做大哥的，平时多么亏待苛责她们一样。”


    襄城温婉一笑，走到李承乾身前，目光落在她背上昏睡的李愔身上，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作为女子，她本能地痛恨厌恶李愔做出的丑事！


    可作为皇姐，看到弟弟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丝心疼。


    就在这时，李恪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试图把自己藏在襄城身后的李恽，嘴角立刻勾起一抹狞笑，“哟——郯王殿下嘛？老七！来来来，别躲了！快过来，让你三皇兄我好好看看你，顺便算算你这几年的功劳簿！”


    李恽浑身一颤，腿肚子当场就软了，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求饶，“三...三皇兄...我...我那个...我其实......”


    襄城没好气地白了李恪一眼，护犊子似的把李恽往身后拉了拉，嗔怪道：“行了恪弟！恽弟做的那点事，还能跟你在长安的时候比？不过是些孩子气的胡闹，吓唬他做什么？”


    被皇姐这么一训，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蜀王殿下立刻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不敢再造次。


    别看皇姐平时温婉内敛，要是惹怒了她，那是真会动手的，而且不单单是拧耳朵那种小把戏，脚踏实弟，姐尽全力，绝非浪得虚名！


    悻悻然地放过李恽，李恪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小家伙。


    他脸上立刻又堆起灿烂的笑容，几步小跑过去，蹲下身。


    “哎呀！这是老八吧？都长这么大了！”


    李恪比划了一下高度，夸张地叫道，“上次见你，你才那么一丁点大，抱在怀里跟个小猫似的，现在都是个小男子汉了！”


    李贞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喜欢这位热情洋溢的三皇兄。


    接着，李恪又看向粉雕玉琢的小稚奴李治，“还有你，小稚奴！来来来，让三哥抱抱！想不想三哥？”


    小稚奴用力点头，奶声奶气道：“想！三皇兄好！”


    李恪抱着小豆丁，心满意足，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李贞耳边，用看似小声实则大伙都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老八，三哥告诉你啊，以后小心点你家六皇兄！别看他现在这死狗样子，坏着呢！就你这么大的时候，他还偷偷弹你小鸟来着！”


    李贞瞬间瞪大了眼睛，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捂住了裤裆，一脸震惊和后怕地看向瘫在李承乾背上的李愔。


    “真...真的？”


    李恪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又对怀里的李治如法炮制，“小稚奴你也小心！你那些皇兄啊，没几个好东西！一个个蔫儿坏！也就你家三皇兄，对你最好了！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对吧？”


    小稚奴歪着脑袋想了想每年雷打不动、准时送达的丰厚礼物和美味零食，再次用力点头，“嗯！小稚奴就和三皇兄好！”


    襄城公主和李承乾同时无奈地扶额。


    李泰嘴角抽搐，差点没忍住上去踹李恪一脚。


    李宽看着李恪逗弄弟弟，冷硬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果然，在这皇宫中，只有李恪在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有生气！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从立政殿方向小跑而来，脸上带着喜色，恭敬地行礼道：“禀诸位殿下，皇后娘娘顺利诞下一位小公主！”


    李恪眼前一亮，一把将小稚奴举高高，兴奋地大笑道：“哈哈哈！走咯！赶紧看我家小宝贝去咯！”


    这话立刻引起了公主殿下们一致的娇嗔和不依：


    “三皇兄！你以前还说我是你的小宝贝呢！”


    “就是就是！我也听三皇兄这么对我说过！”


    “有了新妹妹就忘了旧妹妹啦！”


    一群自称“李恪的小宝贝”的公主们，立刻风风火火地提起裙角，叽叽喳喳地追着抱着李治就往立政殿冲的李恪而去。


    李二站在殿门前，一看李恪咋咋呼呼地冲过来，就立刻黑着脸，大手一伸，拦住了去路。


    “李恪！”


    李二压低声音，怕惊扰了殿内休息的观音婢，“你看你！刚回长安就闹出多大的动静！当街殴打亲王，逼其下跪，引得万人围观！皇家颜面何存？”


    李恪脖子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非常自然地把怀里的小稚奴像盾牌一样往前面一举，然后才梗着脖子道：“老爹！是我想闹吗？啊？您和大哥，谁都不管这些烂摊子，最后还不是落到我头上？我连宫里都没进呢！我该找谁叫苦去？”


    李二冷笑连连，“照你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了？你也不看看你那益州给你弄成了什么样！整个大唐都在盯着剑南道！要不然，朕会没功夫处理这点小事？”


    李恪撇撇嘴，小声嘀咕：“得，您是皇帝老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李二一看他这副滚刀肉模样，刚刚因为得了爱女而好转的心情瞬间被冲淡不少，向前两步，就准备让这小兔崽子好好重温一下，什么叫父爱如山！


    谁知，以豫章、临川为首的公主军团已经追了上来。


    眼见父皇又要对三皇兄动手，立刻围了上来，拉的拉手，抱的抱腿，不停撒娇。


    演技派如清河公主，立刻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父皇！父皇您别赶三皇兄走好不好！”


    李二这个女儿奴，瞬间被这群软糯香甜的小棉袄们缠得没了一点脾气，刚才的雷霆之怒烟消云散，只好手忙脚乱地一个个安慰：“好了好了，父皇没生气...乖，不哭不哭...父皇不赶他走！”


    混在人群里的守财奴城阳，趁机悄悄给被解围的李恪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意思很明显：三皇兄，救命之恩，得加钱！


    李恪看得哭笑不得，大手一挥，用口型回道：小事一桩！回头给你在奇珍异宝街买两间铺子！


    后面的襄城和李承乾看着这熟悉又闹腾的一幕，只能无奈地相视摇头。


    这些妹妹们，真是被李恪给宠得无法无天了。


    当然，他们自己也宠，毕竟自家妹妹这么可爱，为什么不宠着惯着？


    李二好不容易安抚好女儿们，目光越过她们，看到了李承乾背后依旧昏睡的李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恼怒和失望。


    真是个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更是个愚蠢不自知的笨蛋！


    他在一群女儿的簇拥下，目光扫向李恪，“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原本给你准备的接风宫宴取消了，明日再举行。你没事，就去看看你的母妃。”


    说着，他冷哼一声，意有所指道：“还有！你惹出来的麻烦事，自己解决！”


    李恪一怔，麻烦事？他刚想细问，李二却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一众公主，转身进入立政殿。


    他要去看他的观音婢和乳名为兕子的小女儿了。


    兕，古代一种传说中的瑞兽，形似小牛，结实强壮。


    李二希冀她能够远离一切不测和疾病，像兕一样顽强，健康成长。


    李恪眼巴巴地看着老爹带着临川、清河她们进去，自己却被无情地关在门外，顿时觉得肝疼，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老爹，能不能别那么双标！刚才不让我进，现在又带着她们进去！”


    回答他的，是立政殿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