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缓缓走入让出的通道，站在中央。


    他身穿常服，面容清俊，神态温润平和，行走间自带一股沉稳雍容的气度。


    他朝着周围黑压压的百姓温和一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声音清朗，“孤，来迟了，惊扰了诸位乡邻，甚是抱歉，还望诸位，多多见谅。”


    “太子殿下！”


    不知是谁，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喊出了第一句！


    随即，如同海啸般的声音席卷了整个常乐坊！


    “是太子！”


    “真的是太子殿下！”


    人人神情激动，目光炽热！


    见到小县太爷是惊喜，一位位亲王到场是震惊，而国之储君，大唐的太子亲自到场，彻底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份对国本的尊崇与拥护！


    不远处，跟着百姓一起围观的卢国公程咬金，张大了嘴巴，人都看傻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俺滴个亲娘嘞！这...这几兄弟...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皇室遮丑，更没有群情激愤！


    反倒是变成了一场兄弟齐心担责，太子亲临安抚的...古怪戏码！


    老程挠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透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古怪，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至于人多手杂，担心太子的安全？


    呵！


    不是他老程吹牛，在这长安城内，现在还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动太子一根毫毛！


    就算是所谓的神来了，也不行！


    连他那点微末的望气功夫都能看出民意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太子？


    李承乾脸上的温和不变，他抬起手，做了一个轻轻下压的手势。


    奇妙的是，原本鼎沸的人群，竟然迅速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信任与期待。


    李承乾缓缓向前走去，从李恪、李宽、李泰、李祐身边走过，目光在他们身上微微停留，颔首示意，最终，径直走到了那简陋的小院前。


    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十分平整的衣袍，神情变得郑重而恳切，面向那扇门，温和道：“孤，李承乾，恳请周老丈与周姑娘出门一见。”


    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上。


    “咯吱...”


    那扇沉默了太久，拒绝了三位亲王的木门，终于又一次缓缓打开。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搀扶着断臂的周老丈，慢慢地走了出来。


    少女低着头，身形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周老汉面色黝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看着小院外的太子，嘴唇哆嗦着，就想拉着孙女下跪行礼。


    “无需多礼。”


    李承乾立刻上前一步，轻轻抬手虚扶，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坚定，“周老丈，孤乃小辈，岂能受长辈之礼？此番前来，惊扰二位，孤...已是惶恐不安！恳请周老丈，能给孤一点时间，容孤说几句话。”


    这番姿态，这番言语，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周老汉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决绝与恨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极高礼遇冲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和一丝...动容。


    他可以凭着心中的一口怨气和绝望，拒绝小县太爷，无视楚王、魏王、燕王，可面对如此谦卑诚恳的太子，他还能硬着心肠拒绝不成？


    他要的，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公道啊！


    周老汉重重的叹息一声，算是默许了。


    那位周姑娘微微抬起头，目光快速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李愔，那眼神中有刻骨的恨意，有深切的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李承乾微微躬身，真诚道：“多谢周老丈。”


    他直起身，目光瞬间变得肃穆起来，斜手指向跪地的李愔，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宣判：“梁王李愔，强辱民女，依律当徒四年！”


    “然！”


    他语气陡然加重，“其身为亲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更兼影响恶劣，有损国体！”


    “故，孤裁定：夺其王爵，保留皇子身份，以儆效尤！”


    轰——！


    这番判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当徒四年！


    夺其王爵！


    这个惩罚，太重了，重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原本以为顶多就是装模作样的打一顿，关个几年，甚至只是斥责一番，没想到，竟然夺爵了！


    李愔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中最后的光彩也熄灭了。


    “太子！不可！”


    李祐大惊失色，刚要哭嚎着扑上去求情，就被李恪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生生钉在原地。


    李泰的眉头死死锁紧，双手在袖中暗自握紧，这惩罚太重了，重到他都忍不住怀疑，太子是不是在借题发挥，排除异己！


    就连李宽，冷峻的眉峰也微微动了一下。


    李承乾对身后弟弟们的反应视若无睹，他招了招手。


    贴身内侍小曹恭敬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快步走到周姑娘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李承乾的目光重新变得温和，对周姑娘，也是对周老丈说道：“这是母后，在得知此事后，亲自拟定的懿旨，并非最终决断，周老丈与周姑娘都可以先看看。看过之后，是允是拒，全凭二位心意，皇室绝不强求半分。”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依孤之所见，母后此举，未免有些操之过急，此事最终如何，尽人事听天命。孤今日可以向你们保证，若是周姑娘不愿，从今往后，李愔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半步！日后，周姑娘若是寻得良配，孤便是你的娘家人，一应嫁妆，全由孤准备，必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这话再次引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李承乾那温和的脸色浮现一抹属于少年人的窘迫和难为情，“只是，李愔终究是孤的弟弟，孤想以长兄的身份恳求周姑娘，母后懿旨所言之事，请多多考虑，不必立刻决定，无论考虑多久皆可。”


    懵了，所有人都懵了，那份懿旨究竟说了什么？


    李恪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不过，在当下这个时代，对于周姑娘而言，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也能给皇室一个台阶，顺便还能...嗯...说不定真能改变李愔那小混蛋！


    而周姑娘脸上瞬间布满震惊，随即涌上难以置信的神情。


    当她看清小曹捧着的那份懿旨内容，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晕，眼神慌乱无比，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耶耶，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瘫软如泥的李愔，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周老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急忙大喊道：“太子殿下！这万万不可啊！使不得！老朽的孙女...如何配得上...这...这......”


    “为何不可？”


    李承乾挥挥手，目光落在周老汉空荡荡的袖管，带着一丝敬意，郑重道：“您是追随太上皇逐鹿天下的老卒之一，为此还断了一臂！您的独子是在父皇麾下战死，如今，您的长孙，还在戌守边关！”


    “为何不可？又有何配不上？这是我弟的福分！”


    周老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那只独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肆意流淌。


    “太上皇...陛下...还...还记得？”


    他泣不成声，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身边的孙女搀扶。


    “记得！”


    李承乾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整个大唐都会记得！每一位为国流血牺牲的将士，大唐都不会忘记！这是父皇的承诺，也将是孤...未来践行的誓言！”


    “哈哈哈...记得...好...好啊...哈哈......”


    老人又哭又笑，泪水纵横，那挺了一辈子的倔强脊梁，在这一刻，终于微微弯了下去，那不是屈服，而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辛酸和忠诚，得到了最终的承认与宣泄！


    周围的百姓，无不动容！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人参军的，更是感同身受，与有荣焉！


    程咬金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骂了一句，“直娘贼！老子眼睛怎么进沙子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将澎湃的心绪稍稍压下。


    他看向那位搀扶着耶耶，同样泪流满面，却眼神明亮的周姑娘，温和地点点头。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多言，向着李恪等人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瘫软在地，犹如失去魂魄的李愔身前，没有任何犹豫，俯下身，一把将李愔背在自己的背上！


    这个动作，再次让所有人愣住。


    李承乾背起李愔，直起身，目光扫过李宽、李恪、李泰、李祐，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我们...回宫！”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他的身上，为他和他背上的弟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五位亲王，一位太子，在一片寂静无声却心潮澎湃的注视中，缓缓离去。


    程咬金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终于咂摸出点味道来，嘿嘿一笑，“他娘的...这帮小崽子，有点意思啊！”


    而那小院门前，周姑娘紧紧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懿旨，望着那群远去的身影，望着那个被太子背在背上，曾带给她无尽噩梦此刻却显得无比渺茫的身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