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坊相比永兴坊，显得更市井、更杂乱一些。


    在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有一间新式的水泥小平房，灰扑扑的墙面还没干透似的，门口用简易的篱笆围出了一小块院子。


    此刻，就在这院子不远处的一个巷口，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


    其中一人，穿着内侍的服饰，脸色发白，声音都在发抖，“王...王爷...咱们赶紧走吧！这要是被发现了，还不得被打死啊！”


    开口的正是李愔的贴身内侍，小向。


    他此刻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或者直接扛起自家王爷跑路。


    另一人，正是梁王李愔。


    他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但眉眼间却有一股被惯坏了的骄纵和固执。


    他死死盯着那间水泥平房，固执地摇头，“不！我要去见见她！”


    “哎哟喂！我的王爷诶！”


    小向差点哭出来，也顾不得尊卑了，死死拉住李愔的胳膊，“您就听小的一句劝吧！再等等，等这个事儿的风声过去一点点，小的保证，一定想办法把周姑娘请回王府，成不成？您现在过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李愔被拽得烦躁，猛地一甩袖子，低声呵斥，“狗东西，本王行事，岂容你指手划脚，滚开！”


    小向眼见劝不住，心一横，猛地朝前扑去，一把抱住李愔的大腿，几乎是哭嚎道：“王爷，您就别耍性子了！此事不宜声张啊！您想想，您要是这会儿过去，被人瞧见，再嚷嚷开来，对周姑娘的名声不是更不好吗？而且...而且陛下那里肯定也得到消息了，您就消停消停吧！”


    “混账！你敢拿父皇来压我？”


    李愔大怒，抬脚就踹在小向的胸前。


    小向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抱住不撒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再去骚扰那位周姑娘了，否则就不是挨一脚那么简单，怕是要有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刺骨，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冷笑声，如同三九天的冰锥子，猝不及防地从他们身后炸响。


    “呵！你们俩在这儿上演什么痴男怨男的苦情戏码呢？需要本王给你们搭个台子，再敲锣打鼓吆喝点观众来吗？”


    这个声音...如同九天玄雷直劈天灵盖！


    李愔和小向两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他们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声音太熟悉了！


    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是他们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源头！


    小向如同听到了魔神索命的梵音，抱着李愔大腿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蜀王殿下回长安了！


    而李愔的反应比小向更加剧烈！


    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站不稳。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那是从小到大被这位支配、收拾留下的深刻心理阴影，是大难临头的绝望预感！


    事实确实如此，这一劫，他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就算此刻李二、长孙皇后、杨妃三人一齐到场说情，李恪也绝对会先收拾完李愔再说！


    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李恪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声，在死寂的巷口显得格外瘆人。


    他一步步地走到两人身后，目光冰冷地看着李愔那抖得跟筛糠似的背影。


    没有任何预兆，李恪抬起脚，照着李愔的后背猛地就踹了过去！


    “嘭！”


    “啊呀！”


    李愔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踹得向前扑飞出去，狼狈不堪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沾了一身的灰土。


    小向瘫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看着自家王爷像个滚地葫芦一样滚出去，吓得魂飞魄散，却连爬过去护住的勇气都没有。


    李恪瞥了一眼抖成鹌鹑的小向，心里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抬脚也赏了他一下子，“看什么看，你以为没有你的份？”


    小向被踹得歪倒在地，却如蒙大赦般，心里反而稍稍安定了一些。


    了解三殿下的都清楚，只要他还肯动手，那就还有余地，但凡他一声不吭，那才是离死不远了！


    “怎么？见鬼了？还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本王？”


    李恪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人，冷笑道：“看见本王，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小向如梦初醒，赶紧调整姿态，跪拜道：“小的...小的拜见蜀王殿下！”


    “哼！”


    李恪从鼻子哼出一声，“大唐什么时候兴跪拜大礼了？本王怎么不知道？还是你们梁王府自己定下来的规矩？”


    小向额头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滴，现在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那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团快要窜上天灵盖的怒火，对着小向摆手道：“起来吧！本王知道事发的时候你不在，没有你，那位周姑娘还走不出梁王府！方才你拼命拦这畜生，本王也看到了，算你还知道点本分，晓得轻重！”


    闻言，小向大大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来一遭，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垂手躬身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又让他肝胆欲裂，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上三分，双腿发软，却不敢上前半步，只能死死低下头。


    只见李恪大步走向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李愔。


    面对这个混账弟弟，李恪可就没有半分好脾气，他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几乎能冻死人，一把揪住李愔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溜起来几分，另一只手攥紧拳头，照着李愔的身子就抡了过去！


    “你这个畜生！不成器的东西！”


    “嘭！啪！”


    拳头落在肉上的闷响和巴掌扇在脸上的脆响交替响起，其间还夹杂着李恪怒不可遏的吼骂声。


    “竟敢做出强辱民女这等猪狗不如的勾当！老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才多大？毛长齐了吗？就敢学人家欺男霸女，毁人清白！”


    “我他娘的今天不打醒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李恪一边打一边骂，手脚并用，拳拳到肉，丝毫不留情面，甚至，要不是怕真打死这个混账，他都想用那半式斩天拔剑术！


    纯粹是气的！


    他李恪自诩风流不下流，虽然还是一个雏，但也没有干出这种败坏门楣的事！


    你李愔倒是会给老李家涨脸，要是没有妥善处理，传出去后，让他李恪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以后还想不想在蜀地混了？


    蜀地重侠气，峨眉兽潮爆动，诸多修士赶赴战场便可见一斑。


    李愔一开始还想挣扎躲闪，但他那点修为，哪里能和李恪这种上过战场的比？


    仅仅是一丁点儿的诛灭之意，就吓得这小子抱头痛哭，惨叫连连，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求饶。


    “哥，我错了，饶命，饶命啊......！”


    周围的百姓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远远围观起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这是谁家的娃，怎么打得这么狠？”


    “没听见打人的说吗？好像是强辱民女...”


    “该打！这种人就该往死里打！”


    “哎哎哎，你们快看，打人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像小县太爷？”


    “什么小县太...卧槽，真是小县太爷！”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果然是殿下的风范啊，眼里容不得沙子，为民除害！”


    李恪毫不在意这些围观之人，或者说，本就是他刻意为之！


    这件事，捂是捂不住的，越是遮掩，越是显得皇家心虚，显得他们试图包庇。


    还不如就这样摆在明面上！


    让所有人都看看，皇家并非是非不分，袒护恶行！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提只是一位亲王，只要犯了法，就得受罚！


    他打得越狠，骂得越响，围观的人越多，将来舆论反而会对皇家越有利——瞧见没，蜀王殿下大义灭亲，当众惩戒，陛下那里肯定还有更严厉的处置！


    这叫先声夺人，危机公关！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李恪十成十的真怒，他要是不打李愔这一顿就给他收拾烂摊子，他连自己良心那关都过不去！


    小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湿透了后背。


    他看着自家王爷被揍得哭爹喊娘，心里那是又怕又急，但他深知，现在谁敢上去劝，三殿下一定跟着揍，谁来都不好使！


    足足打了半柱香的功夫，李恪才停手，冷冷看着鼻青脸肿，大口喘着粗气的李愔，厉声道：“畜生，给我爬起来！”


    李愔吓得直打哆嗦，勉强站起身，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李恪一眼。


    李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理了一下微微皱起的衣服，朝周围百姓笑道：“本王李恪，刚回长安，就让诸位见笑了！”


    说完，他径直朝着那间小院走去。


    小向赶紧扯着李愔的衣袖，快步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