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被宫人们收拾出去之后,温长瑛缓缓走到树桩上坐下。


    她摸着树干纹路,眼前隐隐模糊。


    “阿瑛,你常说在边塞家中有一株腊梅,却从不开花。等嫁到东宫,孤也为你种一棵,到时把温将军为你埋下的女儿红都移到东宫。这样,孤的阿瑛就不用想家了。”


    “阿瑛,开花了,你快出来看!”


    “你怎么还往树上爬,它还没长大,禁不住你的重量。”


    “阿瑛,等来年我们架个秋千,等落花时,孤来推你,共赏这美景。”


    “……”


    温长瑛感觉脸上有热泪划过,也顾不得擦。


    她蹲下去,徒手去刨坑。


    喜鹊吓了一跳,连忙拿工具过来,“娘娘,您这样会伤手的。”


    “奴婢帮您一起。”


    温长瑛还没接过工具,就见伐木那些人又回来了。


    他们手中也拿着铁锹,局促地站在一旁。


    “太子妃,殿下命我们把阴酒挖出来砸了。”


    温长瑛用力擦去眼角,“什么阴酒?”


    那是她爹在她出生时就埋下的女儿红!


    汴王朝很多地方都有这习俗。


    她不相信谢庚鹤不知道。


    温长瑛挡在前面,“滚开!这里没有你们所谓的阴酒。”


    工部的匠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是不敢得罪贵人的,只好遣人去请东宫管事。


    程瑜匆匆赶过来。


    她下巴上还有残存的指甲印。


    “太子妃,您身体若是想尽快好起来,还是不要耽搁砸阴酒了。”


    温长瑛眼神剜她:“我怎么不知道,生病了不吃太医给的药,要靠砸酒才能好?”


    程瑜轻笑,眸中透着得意。


    “殿下自是心疼娘娘的身体被邪气入侵,这阴酒更是大不吉,才让您与殿下的感情走到这种地步。”


    “臣和工部匠人都是为殿下和娘娘分忧,您若阻拦,臣少不了要用非常手段了。”


    温长瑛冷笑:“你大可试试。”


    她今日若是连爹爹的酒都护不住,倒也不必护什么温家荣耀了。


    倒不如跟阿野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程瑜面色不太好看。


    慢了几步上前,“娘娘有气,可以朝臣撒,但这酒是太子殿下下令砸的,臣若违背,就是杀头大罪。”


    “娘娘,对不住了!”


    话落,她直接吩咐工部匠人:“动手。”


    匠人们纷纷上前。


    温长瑛一个个推开,她用手上的工具警告着,头发散乱贴着脸颊。


    “滚开!我说了,不许挖!”


    程瑜狠了眼神:“娘娘疯了,不必理会!”


    匠人们手上难免没有轻重。


    有去夺温长瑛手上工具的,一个没注意,就带的温长瑛踉跄了两步。


    那匠人吓得连连后退。


    程瑜只当没看见。


    温长瑛想让喜鹊去拿鞭子来,但她身体实在虚弱。


    本就是刚醒来,吃过药还没什么力气。


    这会儿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显得狼狈。


    而整个承恩殿,除了喜鹊,没有人敢站出来帮她一起阻拦。


    “程瑜!”


    温长瑛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


    她以工具为武器,不论是否伤到自己,直接挥舞起来。


    本就是从小习武,力气不及,招式也足以让匠人无法上前。


    程瑜暗暗朝一个人递了眼色。


    她试图上前,“娘娘,您还请冷静。若是喜欢饮酒,日后可以尽情埋酒畅饮。”


    “但这几坛真的是阴酒!”


    温长瑛凄厉地笑:“别拿这种手段吓唬我,就算是阴酒,就算埋得是温家军用血泡来的酒,那也是我的东西!”


    “你们这些强盗土匪,蛮不讲理还想要我退让?”


    她冷寒了眉眼,“做梦!”


    温长瑛快速后退,冲进殿中去拿了鞭子出来。


    长鞭挥舞,这些人更是不能前进半步。


    但有一个人还在坚持。


    程瑜小步上前,硬着头皮想开口。


    鞭尾裹挟着凌厉的风,直冲她的门面。


    而她身体一扭,就抽到了背上。


    衣服上沾了血,透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刺疼得很。


    程瑜脸色发白,咬牙:“娘娘,您真的疯魔了。”


    温长瑛掷地有声:“我很冷静。”


    “这酒,就是不能碰!”


    说着,她就要再扬鞭。


    但一颗石子打来,她手腕被震麻,鞭子没握住,落了地。


    “温长瑛!”


    谢庚鹤黑了脸,将险些摔倒的程瑜扶了一把。


    “一些酒而已。”


    温长瑛无声地笑,“是啊,酒而已。”


    “你若不砸,只是挖出来放到酒窖,我何须这样?”


    谢庚鹤抿唇,“你已经受温家事影响,心魔已生。如果不跟过去断干净,以后会中邪的。”


    “哈哈哈!”


    温长瑛突然大笑,“我看你才是中邪了!”


    “这种玄奇志异的话,你居然能信?谢庚鹤,你莫不是到老,还要去寻什么长生不老丹,把汴京炼成人狱吧!”


    毕贵吓得连忙叱责:“放肆!”


    “此等怪力乱神之语,娘娘日后切莫再说了!”


    温长瑛冷笑,仇视着眼前的‘强盗’们。


    程瑜弱弱道:“殿下,恐不能再耽搁了,娘娘她看起来……”


    未说出口的话,最戳人心。


    谢庚鹤沉默,最终上前扣着温长瑛的手,将人圈在怀中。


    他想故技重施,温长瑛却死死咬着舌尖,一开口,就有血溢出。


    “别想打晕我。”


    “谢庚鹤,你当真是……狠绝到了骨子里!”


    “一月为期,你早已破戒,若是不签和离书,我便用自己的办法了!”


    谢庚鹤眸子微缩,沉声:“把酒砸了,孤给你和离书。”


    温长瑛攥着拳肉,掐地掌心发白。


    “不。”


    “酒不行,和离书你必须给我!”


    “阿瑛!”


    谢庚鹤警告,“你莫贪心。”


    他身上有股松木香,萦绕在温长瑛的鼻尖,以前是安心的味道。


    如今,却让她遍体生寒。


    贪心?


    到底是谁更贪心呢?


    非要把好好的情谊消磨殆尽,偏把她逼成疯魔的样子,坐实宫中小人算计。


    到这一步,还要怪她贪心?!


    温长瑛来不及跟他争,见匠人已经去挖了,她挣扎着要去拦。


    身上的桎梏却越来越紧。


    谢庚鹤死死按着她,甚至用虎口掐着她的口,不让她咬舌。


    “谢庚鹤!”


    “谢庚鹤!”


    温长瑛一声声,尽管含糊不清,却声嘶力竭。


    她眸中最后残存的一点微光,也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