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聚地之内，街道两侧摊贩鳞次栉比，竹架高挑如翼，悬垂的黄纸朱符在风中信步摇曳，簌簌作响，其上朱砂符文隐隐透着微弱灵光，似有若无地萦绕纸间。


    铜盘里堆着铜铃、镜面之属的低阶灵器，寒芒细碎，衬得周遭烟火气愈浓。


    人声鼎沸间，叫卖符箓的粗哑吆喝、讨价还价的尖细争执、灵器碰撞的清脆叮当声搅作一团，喧闹异常。


    而那押宝阁内，檀香袅袅，绕着梁上悬着的旧幡缓缓打转，竟似与外间喧嚣隔绝，更添了几分静穆。


    楼中数名修士各守一案，忙着收取灵石、记录于竹简之上，不时有人捧着灵石、持着泛光木牌趋前递上物件，步履匆匆。


    舒远便立在其中一人案前，指尖若有若无地勾着令牌边缘，随即将那枚泛着淡淡铁腥气的聚贤令牌轻轻递了过去。


    那人闻言又见柯木瓦立在舒远身侧，当即取了案上十块中品灵石，复从案头翻出那本页脚泛黄、边缘卷起的竹简册籍。


    他指尖沾了点砚中清水，润了润干涩的指腹，提起狼毫一笔一画地将押注李青鸾之事仔细录于册上。


    旋即笔尖一转，在旁侧木牌上轻轻一点，木牌表面顿时浮现一行墨字，墨迹未干便隐入木牌之中，消失无踪。


    因柯木瓦在侧，记录者双手恭敬地将令牌奉还。


    舒远接过后揣入怀中，柯木瓦见状，又与舒远略谈几句，便转身引着他出了押宝阁。


    舒远对这几句交谈依旧淡淡应对，然袖中指尖早已暗中掐诀，灵窍内灵力已如溪涧细流般悄然运转，顺着经脉缓缓游走。


    眉心处更有一道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快若流星掠影。


    这一切异动，皆因方才那道窥探的目光而起！


    起初他疑心是此地唯一的金丹修士所为，遂将神念化作蛛丝般悄然探出，细密地扫过洞府深处。


    可那金丹修士独有的威压如渊渟岳峙般沉凝不动，未有半分波澜，显然并非出自其手。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那窥探者虽只露了一瞬气息，他却捕捉到一丝诡异。


    让他察觉到对方修为最高不过结丹初期，柯气息中竟混杂着凝元、筑基两重截然不同的波动，宛如数人气息糅合一体，黏腻得像未干的泥垢，令人心头发闷。


    舒远眉头有些微蹙！


    毕竟此等异状，唯有两种可能。


    一则是对方修炼了魔门秘传或旁门邪术之类的诡谲功法。


    二则便是与他一般，易容变貌、压制修为混入此地。


    可他捻着袖角沉吟半晌，眉头始终未展。


    隐匿行迹需易容尚可理解，可修为气息竟能同时呈现不同层次波动，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正自思索间，柯木瓦已引着他转过两道街角，忽有灵酒的醇香混着风飘来，一座三层木楼赫然撞入眼帘。


    朱红梁柱上雕着盘龙缠枝纹样，龙鳞宛然、枝芽欲活，其间还嵌着数片磨得莹润光滑的兽骨。


    梁柱之间的浮雕里，玄豹探爪欲扑、灵狐衔芝回眸，纹路深处仍残留着淡淡的金粉痕迹。


    鎏金匾额上“聚风楼”三字笔力浑厚，漆色鲜亮得能映出人影。


    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串着细链，人一进入则叮咚作响，声透清越，竟压过了楼下的喧嚣。


    楼内谈笑声隔着雕花木门的镂空纹样钻出来，混着灵酒的醇香飘溢在街巷里，勾得人鼻尖发痒。


    柯木瓦上前亮出管事令牌，门内身着修士服饰的店小二当即满脸堆笑，眼角褶子挤成一团，弓着腰引二人上了二楼，推开一扇挂着“听竹”木匾的雅间门。


    雅间内，梨花木圆桌擦拭得光可鉴人，映出窗边一丛青翠竹枝的影子，竹叶上还沾着晨露，清新可人。


    案上摆着一套冰裂纹青瓷茶具，壶嘴衔着一缕细白水汽，氤氲了半面窗棂，将窗外天光晕成一片朦胧。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进来，麻利地摆上满满一桌佳肴。


    红烧豹肉色泽酱红油亮，浓稠酱汁裹着四方肉块，热气一腾，醇厚肉香便直冲鼻腔。


    清炖火犀汤汤色乳白，表面浮着细碎金油，汤中飘着两枚红枣大小的灵果，果皮泛着淡淡红光。


    香煎长狐排撒着细如碎米的灵草末，油星仍在排面微微跳动，望去便知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定能瞥见内里粉嫩肌理，渗着些许透明肉汁。


    只是这满桌兽宴，十之八九皆是脊兽之肉，仅有三四道精兽所制的菜肴，更不见高阶之兽的食材踪影。


    盖因这些兽肉虽能增益气血，于法修而言却聊胜于无。


    法修以吞吐灵气为本，气血滋养非为刚需，多食反要耗费灵力炼化。


    唯有体修食之，方能尽数吸纳气血，裨益肉身。


    然而在法修眼中，与其将脊兽、精兽烹为膳食，不如取其筋骨炼丹、剥其皮毛炼器，反倒更显价值。


    是以这聚风楼的兽肉品阶，最高亦不过精兽之境。


    即便如此，这一桌宴席也需耗费数百块下品灵石，比直接购置一头活脊兽或精兽还要昂贵数倍！


    体修多因囊中羞涩消受不起，法修虽买得起，却因效用不大极少涉足。


    可为何楼内依旧宾客盈门？


    舒远端起青瓷酒杯浅酌一口灵酒，酒液清冽，入喉带着淡淡甘醇，目光扫过楼下大堂，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席间不乏身着粗布衣衫的练气修士，他们尚未筑基辟谷，正围坐桌前大快朵颐，嘴角沾着油迹，手里攥着啃了一半的兽骨，边吃边高声谈笑。


    夸这聚风楼的厨子厨艺着实精湛，且除了提供开启灵智的兽肴外，亦供应寻常山猪、野兔烹制的世俗吃食，自然引得练气修士纷纷来解馋，顺带还能在楼下摊贩处淘换低阶符箓、丹药。


    另有几桌修士，面前只摆着一壶灵酒、一碟干果，却能一坐半日，眼神不时瞟向楼梯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似在等待什么。


    但这些都只是次要缘由。


    舒远的目光最终落在雅间角落那幅水墨山水画上，画轴边缘隐约可见细微的阵法纹路！


    他早已察觉，这聚风楼并非寻常酒楼，实则是情报探听与委托发布之地。


    只需有足够灵石、等价宝物或天材地宝，便能通过画后暗格委托事宜、探得隐秘。


    他此次前来，正为此事。


    既需掌握周遭信息，又不便暴露身份，借此地外力再好不过。


    只是柯木瓦正坐在对面，捧着碗火犀汤喝得额头冒汗，汤汁沾在嘴角也顾不得擦，连呼“鲜美！真是鲜掉眉毛！”，若要委托情报，终究要经他之手，此刻倒不必急于一时。


    他亦早已摸清此地脉络，柯木瓦不过是三位管事之一，那隐于洞府深处的金丹修士，虽柯木瓦未提一字，却定然是此地的主事者！


    既是洞府开辟者，更是此处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而柯木瓦等人，不过是替他打理俗务的属吏，拿些灵石俸禄，彼此互利互惠。


    难怪柯木瓦初见时，只含糊称自己“算是此地管事”，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这类讯息，对常年行走四方的舒远而言早已不算隐秘。


    但凡有些见识的修士，对此类散修聚地的规矩都心知肚明。


    正因有金丹修士坐镇，结丹期修士才不敢在此生事。


    只是这份安分，多限于修为较高、见识广博者。


    那些练气、筑基或凝元期的修士，血气方刚，阅历尚浅，可就未必能守得住这份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