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王菩萨的佛号。


    并非是声音的传递，而是一种直抵元神深处的共鸣。


    狂欢的妖众。


    脸上的喜悦与激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与空洞。


    他们手中的兵器，仿佛变得无比沉重。


    心中那股与天争锋的豪情壮志，竟在此刻化作了无边的罪孽感。


    一些道行浅薄的小妖，甚至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泪流满面，口中喃喃自语，忏悔着自己身为妖族的原罪。


    这便是佛门大能的恐怖之处。


    他们无需动手，仅仅是凭借自身修行得来的宏大愿力与慈悲法意。


    便能度化万物，扭转心智。


    这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比任何神通都要可怕。


    水帘洞内，牛魔王、蛟魔王等大圣，亦是面色凝重。


    他们运起全身法力。


    才勉强抵御住那股无孔不入的度化之意。


    但眼神中的战意，却也被消磨了大半。


    “好个秃驴！好霸道的佛法！”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这片祥和而诡异的宁静！


    孙悟空浑身金毛倒竖，手中的金箍棒爆发出璀璨的金光。


    一股桀骜不驯、战天斗地的凶悍气息冲天而起。


    硬生生地将那片笼罩在花果山的佛光顶了回去！


    他的火眼金睛死死地盯着天穹之上的那朵金莲，怒骂道：“哪里来的菩萨！俺们兄弟们喝酒庆祝，关你屁事！什么杀心太重，什么回头是岸！俺老孙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天庭要杀俺们，俺们便反了他！你要度化俺们，俺们便打了你！”


    他天生石心，不为外物所动。


    这佛门的度化之音，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刺耳的噪音。


    杨戬和哪吒立刻闪身到了孙悟空和牛锋的身边，神情戒备到了极点。


    “悟空，不可冲动！”


    杨戬低声喝道，他的天眼虽然紧闭，但眉心处却传来阵阵刺痛，“来者是地藏王菩萨，佛门之中，论愿力宏深，除了那两位佛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他常年镇守幽冥，不理三界之事，今日突然到此，绝非偶然！”


    哪吒也是小脸紧绷，手中的火尖枪嗡嗡作响。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位菩萨。


    带给他的压力，甚至比面对玉皇大帝时还要沉重。


    那是来自另一个体系，另一种法则的碾压。


    然而，面对孙悟空的怒骂，地藏王菩萨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牛锋身上。


    仿佛这花果山数百万妖众，连同孙悟空在内，都只是背景。


    唯有牛锋，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痴儿，执迷不悟。”


    地藏王菩萨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虽为妖身，却有慧根。然则手段过于酷烈，有伤天和。今日之胜，不过是明日之祸的开端。你聚天下之妖，立万妖之盟，看似是开创基业，实则是将无边业力汇于己身。待到业火焚身之日，悔之晚矣。”


    “放下吧，这世间名利，不过过眼云烟。”


    “随我入灵山，青灯古佛，方得大逍遥，大自在。”


    他的话语。


    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仿佛在陈述一个已经注定的未来。


    孙悟空还要再骂，却被牛锋抬手拦住了。


    在所有人都心神激荡，如临大敌之时。


    牛锋的神情，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那双混沌星云般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深邃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那侵蚀心智的佛光，照在他身上。


    就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牛锋缓缓走上前，抬头仰望着那尊镇压天地的菩萨法相，平静地开口了。


    “菩萨。”


    他先是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菩萨慈悲，牛锋心领了。”


    “只是，牛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菩萨。”


    地藏王菩萨的眉眼间，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淡淡道：“但说无妨。”


    牛锋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菩萨说我杀心太重，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敢问菩萨，何为屠刀？”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只厚重而布满老茧的牛蹄，而非人手。


    “我这双手，曾开垦过荒地，曾播种过五谷，曾为兄弟们酿过美酒。”


    “天兵来时，也曾拿起兵器，保家卫国。请问菩萨，这双手，是屠刀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四野。


    “天庭十万大军，携雷霆之威，带灭绝之意，降临我花果山。他们要毁我家园，杀我兄弟，将我等数百年修行，化为飞灰。请问菩萨，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算不算屠刀？”


    “我等奋起反抗，血战到底，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这花果山千千万万的生灵，能有一个喘息之地。请问菩萨，这求生之念，求存之心，也是罪孽吗？”


    牛锋一连三问，句句诛心！


    他没有去辩论什么佛法，而是将最朴素，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了这位大慈大悲的菩萨面前。


    地藏王菩萨沉默了。


    那普照四方的佛光，竟在此刻微微摇曳，明暗不定。


    仿佛连这慈悲本身，都在牛锋的质问下产生了动摇。


    牛锋却未停下，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花果山的地面都为之轻轻一震。


    他仰望着那双悲悯的眼眸，声音陡然拔高。


    如同惊雷滚过九天，带着一股直击灵魂的力量！


    “菩萨发下大宏愿，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等胸襟，此等愿力，三界敬仰，牛锋亦是佩服万分。”


    “可敢问菩萨，何为地狱？”


    “是被刀山火海所困，是地狱？还是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族人被屠，却无力反抗，不是地狱？”


    “是被恶鬼索命，是地狱？还是被高高在上的神佛，视作棋子，任意摆布，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不是地狱？”


    “菩萨镇守幽冥，度化的是已死之鬼。可我等这些活着的生灵，正在这人间炼狱之中挣扎，菩萨为何视而不见？！”


    “我成立万妖盟，便是要将这散落于四大部洲，任人欺凌，朝不保夕的同族，庇护起来！我为他们争夺仙山，索要丹药，便是要让他们活得有尊严，有盼头，不再为了一口灵气，一点资源，就打生打死，沦为他人眼中的‘孽障’！”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要造就地狱，恰恰是要在这三界之中，为我妖族，亲手终结这无边地狱！”


    牛锋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天地间回荡不休。


    “菩萨，您告诉我。我这柄‘屠刀’，是该放下，还是该……握得更紧？！”


    “轰！”


    此言一出，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开！


    孙悟空愣住了，他抓耳挠腮，看着牛锋的背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只知道打，打他个天翻地覆，却从未想过，这“打”的背后，竟有如此振聋发聩的道理！


    哪吒和杨戬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种名为狂热的火焰！


    另立天庭！


    之前他们还觉得这只是一个狂想，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但此刻，听完牛锋这番话。


    他们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狂想。


    这，是一份大愿！


    一份丝毫不逊色于“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大誓愿！


    是为天下妖族，开辟一片净土，建立一个秩序，再造一方天地的宏愿！


    一直沉默的牛魔王、鹏魔王等大圣，此刻也是虎目含泪，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啸聚山林，占山为王，求的不过是逍遥自在。


    但牛锋，却为他们这些所谓的“妖魔鬼怪”。


    赋予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与神佛分庭抗礼的“大义”！


    “说得好！”


    牛魔王第一个忍不住，放声狂吼，声震四野，“说得好！我等求存，何罪之有！”


    “我等求强，何罪之有！”


    鹏魔王亦是仰天长啸。


    一个断了角的狼妖，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嘶吼：“俺的婆娘和崽子，就是被昆仑山的仙家弟子抓去炼丹了！俺去报仇，他们说俺是孽障！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愿随大圣，终结这人间地狱！”


    “愿随妖尊，开创我万妖纪元！”


    一时间，整个花果山。


    从水帘洞到最外围，数百万妖众，被牛锋这番话点燃了心中最原始的火焰！


    他们压下了佛光的侵蚀，重新挺直了脊梁，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那股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冲天妖气，此刻百倍、千倍地爆发出来。


    汇聚成一股黑红色的洪流，逆天而上。


    竟将那漫天祥和的佛光，撕扯得支离破碎！


    天穹之上，地藏王菩萨那万古不变的悲苦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低头，看着下方那群情激奋，战意重燃的妖众。


    看着那个站在悬崖之巅，身形算不上高大，却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牛妖。


    他那双悲悯的眼眸中，第一次褪去了普度众生的慈和，转而化作了一种深沉如渊的凝重。


    “好一张利口，好一颗妖心。”


    地藏王菩萨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无边的悲悯已经化作了金刚怒目般的威严。


    “你以一己之私，绑架众生之愿。以诡辩之术，玷污我佛之名。你非是在救他们，而是在将他们，连同你自己，一同拖入更深的魔道深渊！”


    “也罢，既然你执意不悟，本座今日，便让你亲身感受一下，何为业力，何为因果！”


    话音落下，地藏王菩萨并未出手攻击。


    只是将手中的九环锡杖，对着下方的牛锋，轻轻一点。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


    只有一道肉眼难见的，蕴含着幽冥法则与轮回之力的灰色光芒。一闪而逝，瞬间没入了牛锋的体内。


    牛锋身躯一震，只感觉自己的元神之上，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你既要立万妖盟，自称妖尊，庇护天下妖族。”


    地藏王菩萨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宏大，如同天道宣判，“那从今日起，凡你万妖盟中任何一员，在外所造杀孽，所结因果，除了其自身承担之外，都将有额外一分，由你这个盟主，一并背负！”


    “本座倒要看看，当你背负起亿万妖族的罪业之时，你这颗所谓的‘救世之心’，还能否如今日这般，坚定如初！”


    “阿弥陀佛。”


    最后一声佛号落下，天际的九品功德金莲缓缓隐去。


    那股镇压天地的恐怖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但悬崖之上，所有人的脸色，却比刚才面对他时，还要难看百倍！


    “大哥！”


    孙悟空一个筋斗冲到牛锋身边，急得哇哇大叫：“那秃驴对你做了什么！你感觉怎么样？快说啊！”


    杨戬和哪吒也是一脸的紧张。


    牛锋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元神深处，凭空多出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大网。


    网上连接着无数条丝线，每一条线都通往一个妖族的魂魄。


    他能感觉到，遥远的山林里。


    一只虎妖因为抢夺地盘而动了杀念，一丝黑气便顺着线流了过来。


    他能感觉到，某个洞府里。


    几只小妖因为分赃不均而起了贪婪，几缕灰气也汇入网中。


    这些还未发生的罪，还未犯下的恶，都提前在他的元神上，打下了烙印。


    虽然此刻还很微弱，但随着万妖盟的成立，随着天下妖族的加入。


    这股力量将会变得多么恐怖，根本无法想象！


    这，是一个诅咒。


    一个来自佛门大能，以幽冥法则和因果之力，设下的，无法破解的毒计！


    他要牛锋死。


    不是死在刀剑之下，而是死在自己立下的宏愿之上！


    被亿万妖族的罪业，活活压垮！


    “好狠……”


    杨戬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比杀了你，还要狠毒一万倍！他这是要让你……众叛亲离，最终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牛锋，却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掌心那些肉眼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因果黑气。


    它们如同一条条扭动的毒蛇，试图钻入他的血肉。


    他沉默了许久。


    忽然，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没有愤怒。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因果？罪业？”


    牛锋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让身边的兄弟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来得好。”


    “我倒要看看，是这亿万妖族的罪业重，还是我牛锋的……胃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