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拨人在码头上，不出意外地碰面了。


    清晨的海风还带着凉意，但三方人马之间的空气，却带着一丝看不见的火星。


    “哎呦！我说是谁呢，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李科长啊！”


    刘百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洪亮的嗓门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挺着肚子，脸上堆着市侩的笑容，主动上前伸出了那只戴着大金戒指的肥厚手掌，“李科长，您这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也到我们这小码头上，来吹海风啊？这是下来体察民情，关心我们这些小商小贩来了？”


    李科长是什么人？


    官场上的人精。


    他皮笑肉不笑地，用指尖跟刘百万那肥厚的手掌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就收了回来，还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是刘总啊。”


    他带着一股官腔，“我们外贸公司，响应国家 搞活经济 的号召，深入一线，关心一下我们市的渔业发展嘛。这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倒是刘总你，生意都做到我们滨海县来了？省城那片大池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这话说得就更不客气了。


    明着是夸他生意大，暗地里却是在点他。


    这是我的地盘，你一个外来的，手别伸那么长。


    刘百万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正想回敬几句，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却优雅地插了进来。


    “呵呵，两位早啊。”


    王旭扶了扶金丝眼镜，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的笑容。


    他不像刘百万那样咋咋呼呼，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但他的出现，却让现场的对峙感，瞬间提升了一个等级。


    “没想到，为了等杨船长的一船鱼，能把刘总和李科长两位大忙人，都给请到这里来。看来，杨船长这次的收获，确实是不小啊。”


    刘百万眼珠子一转，话锋立刻对准了王旭：“王经理说笑了。我们这种做小本买卖的，哪能跟你们 四海贸易 比啊。你们是跨国公司，做的是大生意，买的都是什么澳洲龙虾，阿拉斯加帝王蟹。


    我们呢，就是收点本地的石斑、黄鱼，赚点辛苦钱。今天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开开眼界。”


    他这是在哭穷，在示弱。


    把自己摆在一个凑热闹的位置上，试图降低对方的警惕心，让他们以为自己实力不济，不会在价格上死磕。


    王旭只是淡淡一笑。


    “刘总谦虚了。我听说，您为了今天的 热闹 ，可是把省城好几家大酒店的账期都给提前了。这手笔可不像您说的 小本买卖 啊。”


    一句话就戳穿了刘百万的伪装。


    刘百万的笑容一僵，心里暗骂了一句“小王八蛋，消息还挺灵通”。


    李科长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说道：“刘总，王经理，你们都是我们省里的知名企业家。赚钱，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也要有大局观嘛。”


    他开始唱高调了。


    “这次杨浪同志捕捞上来的这批鱼，据我所知，是我们国家，近几十年来，有记录的、最大的一批金腹官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品了，同志们！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贵渔业资源！是能拿到国际上去，为国争光的 战略物资 ！”


    他故意把一船鱼上升到了国家战略的高度，就是在警告另外两人：你们是来做生意的，而我，是来执行国家任务的。你们跟我争，就是跟国家争！


    刘百万一听这话，心里就直犯嘀咕。


    他最怕的，就是跟官方打交道。


    但他嘴上，却丝毫不让。


    “李科长，您这话，可就有点上纲上线了啊。”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鱼，捞上来，不就是为了卖钱，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怎么就成了 战略物资 了？再说了，为国争光，我们私营企业，也一样可以啊！


    我把鱼收到手，卖到港岛去，卖到樱花国去，赚回来的，不也是外汇？不也是给国家做了贡献？”


    他巧妙地把自己的商业行为，也套上了一层为国创汇的光环。


    王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李科长，刘总说得有道理。而且，从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专业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公司来做。


    我们四海贸易，有全球最顶级的冷链运输船队，有最成熟的国际销售渠道。这批鱼，交给我们，才能实现它的最大价值。


    如果只是通过传统的行政渠道去销售，恐怕会因为流程和时效的问题，造成不必要的价值损耗啊。”


    他这话，就更狠了。


    直接点明了官方办事效率低下的通病，暗示李科长他们，根本没能力处理好这批顶级的货。


    李科长被两人一唱一和，挤兑得脸色有些发青。


    他冷哼一声：“王经理的意思是，我们国家的外贸单位，连几条鱼都处理不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旭微笑着，滴水不漏，“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市场规律。当然，我相信，有李科长您亲自坐镇，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嘴上服软，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却让李科长和刘百万都恨得牙痒痒。


    三个人，就在这码头上，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话聊了不少。茶也喝了好几杯。


    但有用的信息，一点也没套出来。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海风也变得燥热起来。


    一直笑呵呵的刘百万，首先沉不住气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大咧咧地说道：“行了，行了。李科长，王经理，咱们也别在这儿跟说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没意思。”


    他看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那个姓杨的小子，不地道啊。”


    “他这明摆着，就是把我们三家，都叫到这儿来，想让我们当着他的面，互相抬价，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啊！”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咱们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李科长和王旭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认同刘百万的这番话。


    刘百万一看有戏，立刻趁热打铁。


    “我提个建议，怎么样？”


    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咱们三家，今天，就在这里，提前通个气，结个盟！”


    “这批金腹官刀，虽然是好东西。但它到底值多少钱，我们心里都该有个谱。不能由着那个姓杨的小子，狮子大开口！”


    “我们现在，就商量一个最高价出来。比如说就定在五十块一斤！到时候，不管那小子怎么挑拨，我们谁的出价，都不能高过这个数！”


    “等我们把鱼拿下来之后，怎么分，我们再私下里商量。怎么样？这样一来，我们谁都不吃亏，还能把价格，压到最低！把那个想看我们笑话的小子，给活活气死！”


    刘百万的这个提议，可以说是阴险到了极点。


    他这是想从一场自由竞价变成一场价格垄断。


    李科长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胖子，虽然看起来粗俗，但脑子确实是好用。


    这个提议，对他们官方来说，也是极为有利的。


    王旭扶了扶眼镜，他也在快速地权衡着利弊。


    看到两人都在犹豫，刘百万继续加码。


    “当然了，我知道，这批货我们三家都想要。真要到了分的时候，也不好分。”


    “我再提个方案。到时候，我们三家，就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价格，各自出价。谁出的价，最接近我们约定的那个 最高价 ，但又不超过它，这批货，就归谁！”


    “这样，既避免了我们恶性竞争，又有了个公平的说法。怎么样？够意思吧？”


    这个方案，听起来就更公平了。


    李科长和王旭，在经过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和内心盘算之后，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


    “好，刘总这个提议，我看行。”李科长率先表态。


    “我也没意见。”王旭也微笑着附和。


    “哈哈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刘百万得意地大笑起来，“击掌为盟！”


    三只手拍在了一起。


    一个旨在联手压价，坑杨浪一把的价格同盟就这么，在船还没到港之前，悄然成立了。


    三只老狐狸的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


    远处的海平面上，传来了一声悠长的汽笛长鸣。


    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在晨曦的金色光芒中，破开海浪，缓缓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李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


    “来了！是镇海号！”


    “杨浪的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