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磨刀石
作品:《斥候人头当军功,你嬴武敢要吗?》 王翦的命令,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了石敢当的脸上。
传令兵站在帐外,面无表情地宣读着竹简上的军令。
“裨将王翦令:锐士营佐吏石敢当,三日后,率本部五十人,为全军先锋,突袭赵军北坡粮草大营。日出之前,不见火光,提头来见。”
传令兵念完,将竹简一卷,塞进石敢当手里,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石敢当捏着那卷冰冷的竹简,站在原地。
先锋。
他那五十个“兄弟”,也要跟上。
他那场拙劣的、自残式的表演,王翦看懂了。
然后,王翦给了他回应。
一把钝刀,需要磨。而他,连同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就是被王翦丢出去,砸向那块最硬磨刀石的弃子。
三天的准备时间。
第一天,分发甲胄与兵器。
石敢当站在校场上,看着他那支所谓的“本部”。李三和十几个最早追随他的流民,正手忙脚乱地穿着不合身的皮甲。他们拿着制式的青铜戈,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而另外三十多人,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沉默地领取着装备,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拿到的,是锐士营精锐才配发的铁胄与长矛。他们检查皮甲的系带,试探长矛的配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效率,像是被同一根线操控的木偶。
他们站在一起,自成一阵,与李三等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石敢当走向其中一个正在用磨刀石打磨矛尖的士卒。那人他有印象,是王翦的亲兵之一,代号“狸猫”的那个人的手下。
“你的矛,磨得不错。”石敢当开口。
那人头也不抬。
“吃饭的家伙,不敢怠慢。”
“叫什么名字?”
“赵五。”
“好名字。”石敢当伸出手,“你的磨刀石,借我用用。”
赵五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石敢当一眼,然后将手里的磨刀石递了过去。
“多谢。”
石敢当接过磨刀石,却没有去磨自己的兵器。他只是用拇指,在那粗糙的石面上缓缓摩挲。
“我听说,赵军的粮草大营,守卫森严。”他像是随口闲聊。
“军令如山。”赵五的回答滴水不漏。
“没错,军令如山。”石敢当把磨刀石还给他,“好好磨,上了战场,它能救你的命。”
他转身离开。
他不需要再试探了。这些人,不是他的“兄弟”,他们是监视者,是督战队,甚至可能是……刽子手。一旦他在战场上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任何退缩的迹象,这些“自己人”的矛,会比敌人的刀更快地捅进他的后心。
夜,深了。
帐篷里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
石敢当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闭着眼睛。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那个戴着面具的古代武者,冲入敌阵的姿态。
他没有力量去催动那“噬魄”的法门,但他可以模仿其形。
他发现,那不是单纯的武技。那是一种……规则。一种如何将恐惧、死亡、毁灭发挥到极致的规则。
帐帘被悄无声息地掀开一条缝,一个人影缩着脖子钻了进来。
是李三。
“头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石敢当睁开眼。
“什么事?”
“出事了……要出大事了!”李三跪坐在他面前,身体抖得像筛糠,“头儿,我们不能去!不能去啊!”
“军令,你敢违抗?”
“这不是军令,这是送死!”李三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煞白一片,“我……我有个同乡在伙房,他今天听裨将大人的亲兵们聊天,他们说……他们说赵军的粮草大营是个陷阱!”
石敢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里根本没有多少粮草!是赵军故意放出来的诱饵!营里至少有三千精锐,还有赵国的大将李牧亲自坐镇!他们就等着我们去送死!”李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裨将大人他……他什么都清楚!他就是要我们去死!”
“所以呢?”石敢当问。
“跑!头儿,我们跑吧!”李三抓住了石敢当的膝盖,“我们连夜出营,逃进山里!凭头儿你的本事,到哪不能活?总好过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跑?”石敢当笑了,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往哪跑?这天下,都是秦国的。当了逃兵,我们就是一辈子的老鼠,人人喊打。你以为王翦会放过我们?”
“可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啊!”
“闭嘴。”石敢当突然暴喝一声,一把掐住了李三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
李三的呼吸瞬间被扼住,手脚开始乱蹬。
“你再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石敢当的脸凑近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你以为,你今晚来找我说的这些话,能传出这个帐篷吗?”
他松开手。
李三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
“头儿,我……”
“你以为,营里那些关于‘陷阱’的传言,是怎么来的?”石敢当站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是王翦故意放出来的。他就是要让我们这些人,在出征前,就心胆俱裂。”
“为……为什么?”
“因为他要看。”石敢当停下脚步,“他要看我,在绝境之下,会怎么选。他要看我们这五十个人,在必死的局面下,还能不能像一把刀一样捅出去。”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三。
“你现在跑出去,跟所有人说,这是个陷阱,我们去就是送死。你猜,明天早上,我们五十个人的脑袋,会不会整整齐齐地挂在营门口?”
李三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王翦要的,不是一支能打胜仗的先锋。他要的,是一群敢死、能死的疯狗。他要用我们的命,去咬下赵军一块肉,不管这块肉有多小。”石敢当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把你的恐惧,你的绝望,全都给我吞回肚子里去。明天,后天,你要让所有人看到,你非但不怕,你还渴望这场厮打。”
“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去死。”石敢当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感情,“滚出去。”
李三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帐篷。
世界,终于安静了。
石敢当缓缓坐下,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他骗了李三。不,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一点。
王翦要看的,不仅仅是他们这群人的胆气。他真正要看的,是自己。看他这把“钝刀”,在被逼到绝路时,会不会展现出“捏断青铜锁”的锋利。
王翦在逼他。逼他掀开所有的底牌。
石敢当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将手伸向床铺底下,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坚硬的金属。
是那张青铜面具。
它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像一个蛰伏的恶魔。
祭品。
王翦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它给不了你力量,它只会吞噬你。
可现在,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用它,他就是王翦砧板上的一块肉,随时可以被舍弃。
用了它,他或许能杀出一条血路,但代价,可能是被那面具彻底吞噬,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想起了那个在记忆中冲垮军阵的古代武者。他想起了那柄能将万物化为灰烬的锯齿阔剑。
“噬魄”。
那不是夺取,那是湮灭。一种何等霸道,何等恐怖的力量。
他的手,抓住了那张面具。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他的心脏。
帐篷外,传来了巡夜士卒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三十多个“监视者”均匀的呼吸声。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四面八方,都是猎人的眼睛。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
他缓缓地,将那张青铜面具,从床底拖了出来。
昏暗的油灯下,那张嘲弄的嘴,仿佛正在对他咧开一个无声的微笑。
来吧。
戴上我。
成为祭品。
或者,拥抱我。
成为……恐惧本身。
石敢当双手捧着面具,手腕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将它,慢慢地,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强忍住了那股戴上它的冲动。
不。
还不是时候。
他将面具重新塞回床底最深的黑暗中,用一块破旧的皮甲盖住。
出征前夜,王翦亲自来了。
他没有带任何亲兵,一个人,掀开了石敢当的帐帘。
“准备得如何了?”他问。
“随时可以出发。”石敢当站起身,没有行礼。
“很好。”王翦踱到他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甲,“此去,九死一生。你怕不怕?”
“怕。”石敢当回答得很干脆。
“怕就对了。”王翦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人都怕死。但锐士,要学会把恐惧变成你手里的矛,刺向敌人。”
他顿了顿,话锋里藏着刀。
“你是‘杀神’,还是‘煞星’,就看这一战了。杀了敌将,你就是大秦的英雄。若是死在里面,你也是为国捐躯的烈士。无论哪种结果,对我,对锐士营,都是好事。”
石敢当沉默着。
“狸猫他们三十人,会跟着你。”王翦继续说道,“他们是营里的精锐,会帮你。当然,也会看着你。别让我失望。”
这句“别让我失望”,才是他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不会。”石敢当吐出两个字。
王翦满意地转身,走到帐帘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军械库的那件东西,找到了吗?”
石敢当的身体绷紧了。
“没有。”
“可惜了。”王翦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天亮,出发。
五十人,在锐士营门口集结。
石敢当扛着那杆他亲手锻造的凶矛,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是李三等人的绝望与恐惧,另一种,是赵五那些人的冰冷与死寂。
他们像一群被送上祭坛的牲口。
石敢当没有回头。
他迈开脚步,走出了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