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将县城裹进一片沉寂。


    唯有县衙门前两盏气死风灯摇曳着昏黄光晕，映得青石板路上落着的几片枯叶泛出微弱的光。


    林世泽斜倚在冰冷的朱红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目光却投向头顶的漫天繁星。


    星河璀璨，每一颗星子都像极了战场上闪烁的刀光，搅得他思绪翻涌，难以平静。


    不过短短两日，派出去的斥候便接连擒回了不下十个奸细。


    审问时，那些人牙关紧咬，却架不住刑讯之下的破绽百出——最终供出的底细，竟都与城里几家平日里门庭若市的大商铺脱不了干系，被捕者多是店铺里手脚麻利的伙计。


    “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林世泽在心里暗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定是瞧着卫所军给的好处多，便忘了自己是哪方水土养的，暗地里勾结外敌，从中牟利！”


    县城的安危、百姓的生计，此刻都像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


    “林大哥，还在为这两日抓奸细的事烦心？”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林世泽寻声转头，见赵媛紫身着一袭月白色襦裙，手里还提着一个绣着兰草的食盒，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下。


    她轻轻走到林世泽身旁，挨着他坐下，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


    林世泽的目光落在赵媛紫绝美的侧脸上——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下颌线，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可他只是匆匆一瞥，便避开了她的视线，刻意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女子家熬夜对身子不好。”


    赵媛紫没有接话，只是抬起头，目光宛如一潭澄澈的清水，直直地望着林世泽，那眼神里藏着的情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我担心你，”她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落在林世泽心上，“见你夜里还待在这儿，放心不下，便热了些汤羹过来。”她说着，便要打开食盒，却被林世泽抬手拦住。


    “不必了，”林世泽错开身子，语气带着几分疏离，“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一线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眼下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不必担心。”


    赵媛紫却突然伸出双手，轻轻却坚定地将林世泽的脸扳了过来，让他不得不与自己对视。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触在林世泽的脸颊上，却像一簇火苗，烧得他心头一紧。“你明知道我的心思，是吗？”赵媛紫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执拗，“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脸上的触感让林世泽瞳孔微微颤抖，他看着赵媛紫眼中毫不掩饰的侵略性——那是一种不愿再隐藏的爱意，炽热得让他有些无措，下意识便想躲避。


    可赵媛紫的手没有松开，依旧固执地捧着他的脸。


    沉默良久，林世泽终是轻轻拨开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赵姑娘，抱歉，我已心有所属。”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破了赵媛紫眼中的光亮。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知道，”她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不肯放弃，“我不求什么名分，也不求你忘了她，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帮你分担一些，就好。”


    林世泽低下头，避开她含泪的目光，刻意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动容。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决绝：“抱歉，此生此世，我心中只容得下她一人，绝不负她。


    “你的情意，我担不起，也不能担。”说完，他不再看赵媛紫，转身便朝着夜色深处走去。


    那道背影挺拔却孤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留恋。身后，一声压抑的哭泣轻轻响起，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刺耳，却终究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英灵村外便热闹了起来。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村口的粮囤一直排到了村头的老槐树下，排队的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透着一丝期待。


    “大家不要急！都排好队！人人有份，保证不会少了谁的！”


    沈麒锦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木桌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喊道。


    他穿着一身干练的短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精神十足地维持着秩序。


    这次的粮食来得不易——原本是卫所军偷偷准备送给蒙剌人的物资，满满十几辆马车，装的全是上好的粟米和麦面。


    多亏了林世泽提前察觉，带着人手半路截胡，才将这批粮食截了下来，如今正好用来赈济村里的流民。


    “林千总说了，咱们不白给粮食！”


    沈麒锦又高声喊道，“想要领粮食，就得跟着干活——要么去修村里的水渠，要么去加固村外的堤坝，干多少活，领多少粮，公平公正！”


    流民们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更安心了。


    他们大多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早就习惯了靠自己的双手谋生，“以工代赈”的规矩，既让他们能领到救命的粮食，又不至于让他们觉得是在白白接受施舍。


    队伍缓缓前移，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接过沉甸甸的粮袋，脸上渐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轮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时，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粮袋，刚触到袋子的重量，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朝着城墙的方向磕了个头，哽咽着喊道：


    “林千总！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是没有您，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埋在荒地里了！”


    城墙上，林世泽正凭栏而立，看着下方热闹而有序的场景。


    他看着老人含泪的脸庞，看着流民们接过粮袋时的欣喜，昨日夜里的烦忧与愁绪，仿佛都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些。风拂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守护这一方百姓，让他们能安稳度日，便是他此刻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