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勇捏着那份油墨未干的军报，手指在纸面上来回摩挲，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将军报往桌案上一摊，声音里满是困惑：“你瞧瞧这军报，写得糊里糊涂！通篇没提半个首级数目，战功也只字带过，更怪的是——林千总明明该守运城，怎么反倒在十五里外扎了营？这不合常理啊。”


    张嘉文凑过来，指尖点着军报上的字句逐行细看，越看越觉得蹊跷。


    “确实不对劲，”他指尖顿在“运城已复”四个字上，“收复城池却不见战果，驻军位置也含糊其辞，这里头定有隐情。”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封封蜡的密信——那是孙正派人送来的密信。


    他拆开火漆，展开信纸，越往下看，脸色越沉。


    直到读完最后一行，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蒙剌的俘虏，还有阵亡将士的首级，全被林世泽一把火烧光了。”


    “烧了？！”张大勇猛地拔高声音，惊得差点碰到桌角的茶碗。


    他瞪大眼，满是不解：“林千总一向治军严明，战功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会把首级和俘虏烧了？这不是自毁战功吗？”


    张嘉文将密信轻轻放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长叹一声：“你不知道，现在的运城……已经没多少活人了。”


    “活人？”张大勇心头一紧，追问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是唐知县和卫所军的魏定干的。”


    张嘉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沉痛，“蒙剌兵围运城时，他们怕守不住，竟把城里的百姓和妇人捆了，送给蒙剌人当筹码，就为换蒙剌退兵。


    后来虽然守住了运城，可那些被送出去的人……全死在了蒙剌的军寨里，没一个活下来。”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千总查到真相时，当场就红了眼。他带着人冲去蒙剌军寨，把整个寨子夷成了平地，现在还在四处找魏定，放话要把那畜生碎尸万段。”


    “好一个魏定！好一群卫所军！”


    张大勇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猛地一拍桌案，起身指向远处卫所军营地的方向，破口大骂。


    “这狗杂种！贪生怕死到了这个地步！临阵脱逃我还能忍，可他们竟用百姓的命换自己的活路，这是人干的事吗？这群畜牲！要是让我撞见魏定，非扒了他的皮，替那些死难的百姓报仇不可！”


    张嘉文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些。


    他走回桌前，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摊开的军事地图上，运城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像是一道血痕。


    “别冲动，”他声音低沉，“卫所军归这事不是咱们能插手的。而且依我看，魏定现在恐怕早就跑了。”


    “跑？他跑得掉吗？”张大勇仍在气头上，攥着拳头问道。


    “不跑就是死路一条。”张嘉文指尖点了点地图上“卫所军”的驻军标记，“出了这么大的事，百姓的冤屈压不住，就算有朱远护着他，也护不住一辈子。


    “他要是不逃，等朝廷追责下来，砍头都是轻的。”


    帐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沙尘，呜呜地响，像是在为运城死去的百姓哀鸣。


    营帐内烛火摇曳，映得张嘉文眉头紧锁，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染血的战报，沉声道：“这次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把林世泽的军功报上去！”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烛火噼啪作响，仿佛在呼应着他话语里的急切。


    “天狼营这次打得多苦，咱们都看在眼里。


    “一场大战下来，原本满编的队伍如今只剩下残部，就连大营紧急调派来支援的五百士兵，折损也超过了一半。”


    张嘉文语气沉重，目光扫过帐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血肉模糊的场景，“这些弟兄们的牺牲不能白费，林世泽在前线带头冲锋，几次险象环生都没退后半步，这份功劳要是被埋没了，我于心不安。”


    一旁的张大勇闻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索片刻后抬头说道：


    “参将，依我看，不如把这次的战况原原本本直接上报到总兵大营。”


    他顿了顿，见张嘉文投来倾听的目光，继续说道：“一来，能把林千总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和军功详细说明，帮他争取应得的荣誉。


    “二来，运城如今的局势也不容乐观，敌军反扑势头凶猛，咱们这边的损失和困境也该让总兵大人知晓，说不定还能争取到更多支援，后续应对也能更有底气。”


    张嘉文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只是直接上报，会不会让总兵大人觉得咱们能力不足？”


    “参将放心，”张大勇语气坚定，“咱们如实禀报战况，既是对弟兄们的牺牲负责，也是对大局负责。


    林千总的军功有目共睹，运城的困境也是实情，总兵大人明察秋毫，定然能理解咱们的难处。”


    张嘉文点了点头，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他站起身，走到账门前，望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缓缓道：


    “好，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一早，我亲自拟写战报，务必把情况说清楚，绝不能让林世泽和牺牲的弟兄们受了委屈。”


    军报


    暮色四合，边关的风裹挟着砂砾，重重拍打着总兵大营的帐帘，帐内烛火摇曳，将孟曜绍的身影拉得颀长。


    亲兵垂首将加急军报递上，铜制的军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孟曜绍接过军报，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麻纸，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渐渐拧起。


    待看到“林世泽”三个字时，他手指一顿，抬手将军报按在案上，沉声道：“这个林世泽到底是何方神圣？”


    帐内静得只余烛火噼啪声，孟曜绍指尖轻点案面，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之前张嘉文送来的军报里，便提过此人仅率五百人破了对方的齐尔山……现在又全歼了两千蒙剌人，次次出现在关键处。”


    他抬眼看向帐外，夜色已浓，远处隐约传来戍卒的更鼓声。


    “查，立刻去查此人的底细——是从军伍底层上来的，还是从别处调来的？”孟曜绍的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能让张嘉文在军报里数次提及，绝非寻常之辈。”


    亲兵应声退下，帐内烛火依旧摇曳，孟曜绍重新拿起军报，目光落在“林世泽”的名字上，指尖微微用力——边关战事胶着数月，若此人真有过人之处，或许会是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