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残阳把运城的城墙染得一片血红。


    林世泽背着手立在那里，玄色战袍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渍，风吹动他散乱的鬓发，却没半分动静。


    所有人都攥紧了手，心里像压着块石头：谁都知道，蒙剌军寨的惨状、运城百姓的哀嚎，早把他的心剜得千疮百孔，此刻他的难过哪里是“到了极点”，分明是把整颗心都泡在了冰窟里，连呼吸都带着疼。


    县衙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没过多久，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半个城。


    唐知县在得知蒙剌军寨的种种惨况后，在衙门口的老槐树下吊自尽了。


    有人说，他得知消息时先是呆坐了半个时辰，随后突然仰天长啸，连叫三声“愧对百姓”，便解下腰间玉带，一头挂在了槐树枝上。


    那三声惨叫，凄厉的让路过的衙役都捂紧了耳朵，直到此刻，仿佛还在运城的上空盘旋。


    而另一边，卫所军百户魏定正骑着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往运城城门外冲。


    他的甲胄歪歪斜斜挂在身上，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渍，连缰绳都几乎抓不稳——半个时辰前，他一路连滚带爬奔回运城，刚喘了口气，就听见有人提起“林世泽”三个字。那一刻，他的魂都快飞了，连亲兵递来的水都没喝一口，翻身上马就往外跑。


    他太清楚林世泽是什么人了。


    当初跟着朱远去边军大营时，他亲眼见过林世泽是如何惩治朱旭的。


    如今蒙剌军寨出了这么大的事，林世泽要是知道他还在运城，定会提着刀找上门来——那可不是吓唬，是真能要了他的命！只有逃得远远的，他才能活下去。


    城外的京观旁，火光冲天，把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


    天狼营的士兵正把蒙剌人的尸体一具具扔进火堆，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得老高，连空气里都飘着焦糊的味道。


    林世泽站在火堆旁，手里捏着一块破碎的青布。


    风一吹，碎布从他指间飘起，慢悠悠地落在火焰上方，瞬间就被烧成了灰烬，像极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他望着火堆，眼神空洞地吓人，连指尖的颤抖都没察觉。


    而卫所军的营地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朱远坐在营帐里，面前摆着一坛陈年美酒，旁边还放着几碟酱肉，正自斟自饮，不亦乐乎。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不在意，只眯着眼哼着小曲。


    “大人！大人！”突然，一个狼狈的身影猛地撞开营帐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朱远皱着眉抬头，看清来人时，忍不住嗤笑一声——竟是魏定。这家伙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泪痕，一只脚光着，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另一只脚的靴子也破了个大洞，连脚趾都露在外面，活像个丧家之犬。


    “慌什么？”朱远端起酒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天塌下来了还是怎么着？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魏定扶着桌角，喘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喊道：“大人，出大事了！运城……运城出事了！林世泽他……他会杀了我的！”


    “啪！”朱远猛地把酒杯摔在桌子上，酒液洒了一地，溅湿了他的衣袍。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一沉，冷哼道：“他敢！卫所军的事，轮得到他一个边军来管？不过是个打蒙剌的莽夫，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可他的话，半点没让魏定安心。魏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大人，这次是真的！


    “唐知县……唐知县已经上吊自尽了！现在就剩下我了！万一林世泽被刺激得失了心疯，肯定会来找我的！大人，求您救救我吧！”


    他越说越怕，声音都在发颤：“您是没见……运城现在跟鬼域似的，半夜里全是百姓的哭嚎声，渗得人骨头疼。


    “蒙剌军寨那边，更是杀得血流成河，林世泽他……他把蒙剌人的尸体都剁成了肉泥啊！他要是找我算账，我肯定活不成了！”


    朱远猛地放下酒杯，杯底在案几上磕出重重一声闷响。


    他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魏定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你他娘的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把话说清楚！”


    魏定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声音抖得像筛糠，断断续续把运城的事全倒了出来——从蒙剌军寨突袭，到唐知县自尽，再到林世泽血洗敌营的狠劲，连他们把百姓和妇女送给蒙剌人的事，还有自己当初如何推脱责任、见死不救的细节，都没敢隐瞒。


    “你个蠢货！”朱远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松开手，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脆响，狠狠一巴掌扇在魏定脸上。


    魏定被打得踉跄着摔倒在地，半边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也溢出血丝。


    “大人！真的和我没关系啊！”魏定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抱朱远的腿，哭喊着辩解，“这都是唐知县的主意！我只是……只是跟着附和了几句啊！”


    朱远一脚踹开他，看着地上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附和？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不管是谁的主意，你身为卫所百户，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殃却不作为，这笔账你逃得掉？”


    他来回踱了两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我现在就把你捆了交出去，按军法砍了脑袋，给运城百姓一个交代；要么，你现在就滚，跑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在这地界——否则等上头追查下来，别说我，谁都保不住你！”


    魏定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的泥土，心里清楚朱远说的是实话。


    如今唐知县已死，自己就是唯一的替罪羊，留在这只会死路一条。


    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朝营帐外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到天涯海角，才能保住这条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边军大营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张嘉文捧着刚送来的军报，逐字逐句看完后，猛地攥紧信纸，一拳砸在案几上，桌上的笔墨砚台都震得跳了跳。


    “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声音里满是振奋，“林世泽这小子，竟然真的全歼了蒙剌两千精锐，连军寨都给端了！运城也重新握在我们手里了！”


    军帐里的其他将领也围了过来，传阅着军报，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有人拍着桌子叫好，有人感慨总算解了西边的燃眉之急，整个营帐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压在众人心头多日的西边危机，终于彻底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