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际，也映得城楼下的断壁残垣泛着怵人的红光。


    城楼上，妇人被粗绳捆在立柱上，破旧的衣裙沾满血污，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眼睛，仍透着不屈的光。


    她望着楼下那抹玄甲身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却清晰：“对面的可是林千总？”


    楼下，林世泽勒住战马，玄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听到妇人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目光落在城楼上那道单薄的身影上，心骤然一紧，随即朗声道：


    “是我！夫人，你受苦了！我来救你们了，兄弟姐妹们，还好吗？”


    妇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惨笑，那笑容里满是绝望与悲愤，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痕：


    “两百多人……都已先我而去了。剩下的，要么被折磨得没了人样，要么像我这样被当作人质，生不如死！”


    “青狼！”林世泽猛地攥紧缰绳，指节泛白，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他抬头望向城楼另一侧那抹桀骜的身影，怒吼道。


    “放他们回来！今日之事，我可饶你不死！”


    妇人却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千总您本是山中猛虎，驰骋疆场从无畏惧，岂能为我们几个残躯，低下高傲的头颅？”


    她转动目光，扫过身旁那群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的敌军，语气中满是鄙夷。


    “您看看我身后这群欺软怕硬的贱骨头！在运城时，他们烧杀抢掠，何等耀武扬威？如今却只能挟持我一个妇人，妄图用我换一条苟活之路，可笑！”


    见林世泽勒着马，仍在原地犹豫，妇人提高了声音，字字铿锵：


    “千总为何停步不前？我大齐军队兵强马壮，将士们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儿郎，今日正是剿灭这群恶贼的好时机！


    “我只求千总踏平这里，把这城楼当作我们的坟墓——能有这么多畜生陪葬，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林世泽红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缓缓低下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


    “是我来晚了……若我能早一日赶到，兄弟们，还有你，就不会受这般苦楚。”


    妇人却“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坦然：


    “战场上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如今怎么犹豫起来了？我原先从军报上得知将军的英雄事迹，只觉得是传说，今日能亲眼见到您，已是三生有幸，就算立刻死了，也无憾了。”


    “别胡说！”林世泽急忙打断她，声音有些哽咽。


    “活下去！你的人生还长，还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没体会过——春日的桃花，秋日的明月，还有安稳的日子，这些都在等着你，你不能死！”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被决绝取代，她用力摇头，语气坚定：


    “我已是败柳之躯，被这群恶贼掳来，早已没了颜面苟活于世！将军，别再犹豫了，速速下令进攻，我只求速死，不受这屈辱！”


    林世泽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城楼上妇人决绝的眼神，又望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将士，心中如同被千万根针穿刺，迟迟下不了决心。


    见他仍在犹豫，妇人大喝一声，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到林世泽耳中：


    “林世泽！快动手吧！别让我看不起你！若是有来生，我肯定要嫁给你这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城楼另一侧，青狼听着妇人的话，脸色越来越沉——这女人哪里是求死，分明是想逼着林世泽进攻，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即举起手中的战刀，就要朝着妇人砍去。


    “不好！”林世泽瞳孔骤缩，再也顾不得犹豫，厉声下令：“火药弹！放！”


    “轰！轰！轰！”数枚火药弹带着呼啸声飞向城楼，在敌军阵营中炸开，火光冲天，烟尘弥漫。


    紧接着，林世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棱箭！放！”


    无数支三棱箭如同飞蝗般射出，穿透烟尘，精准地射向城楼上的敌军，惨叫声此起彼伏。


    “破甲锥，放！给我杀光这群畜生！”林世泽的声音里满是杀意，手中的战刀挥舞着，指挥着将士们冲锋。


    火光与烟尘中，城楼上的身影渐渐被吞噬。


    当烟尘稍稍散去，林世泽催马上前，目光在废墟中搜寻，却只看到一片狼藉。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片残破的衣角飘落在他的手中——那是妇人衣裙上的布料，还带着淡淡的血迹，在残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世泽握紧那片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滴落在玄甲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硝烟裹着焦糊味在战场上弥漫，战争的嘶吼从未停歇。


    城墙在火药弹接二连三的轰击下早已千疮百孔，圆木的碎块混着火星四溅，木质城楼更是被烈焰缠上，原本用来加固城墙的粗壮圆木，在高温中“噼啪”作响，不过瞬息便成了通体赤红的火桩，火星顺着木缝蔓延，转眼就连成一片火海，将半边天空都染得通红。


    林世泽勒马立在战场边缘，玄甲上落满了黑灰，手中紧紧攥着那片残破的衣角。


    布料还残留着淡淡的血渍与烟火气，仿佛还带着主人最后的温度。


    他望着前方火光中的废墟，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久久没有说话——方才妇人决绝的声音、青狼狰狞的嘴脸、火药炸开时的轰鸣，还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幕都像刀子般割着他的心。


    不远处，赵大虎握着染血的长刀走过来，他脸上沾着尘土与血污，眼眶通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见林世泽独自伫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战事要紧”的话，可话到嘴边，看着主帅沉郁的侧脸，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用力抹了把脸，狠狠咬了咬牙，转身朝着混乱的战场走去——还有残敌要清，还有战友的尸身要收，再多的悲恸，也得先压在心底。


    战场另一侧，几名蒙剌人丢了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手高高举起，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求饶的话，额头贴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负责清扫战场的士兵们围了上去，刀光在火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没有人犹豫，也没有人动容——这些蒙剌人屠杀手无寸铁的军民时，可曾对谁手下留情？


    “动手！”一名士兵低喝一声，长刀落下，溅起的鲜血溅在焦黑的土地上，很快便被尘土覆盖。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这些蒙剌人犯下的罪孽，不该由活人来宽恕。


    有什么过错，去地府里对着那些枉死的亡魂忏悔吧，而他们此刻唯一的使命，就是举起刀，送这些刽子手去见阎王。


    林世泽远远看着这一幕，握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腹将布料攥得发皱。


    火海中的城墙还在坍塌，烟尘滚滚，却盖不住士兵们复仇的怒吼。


    他微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悲恸已被冷硬的决绝取代——今日的血债，定要让蒙剌人百倍偿还，唯有如此，才能告慰死去的妇人，告慰那两百多名枉死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