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猛地闭上眼，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脑海里却不受控地翻涌着画面——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或许还抱着刚烙好的饼想给士兵送些温暖；那些梳着发髻的女人，说不定正哄着怀里的孩子哼着童谣。


    可此刻，蒙剌人的屠刀或许已经落下，他们会遭遇什么？是凄厉的哭喊，还是连反抗都来不及的惨死？


    “啊——！”压抑到极致的愤怒终于冲破喉咙，孙正的怒吼震得周遭空气都发颤。


    他反手拔出腰间战刀，寒芒顺着刀刃滑过，映出他眼底的猩红，不等身后人阻拦，便提着刀朝着蒙剌军寨的方向冲去，脚步声踏在染血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像在叩击着人心。


    不远处，唐知县瘫倒在地，官帽滚落在一旁，沾了满是泥土。


    他望着孙正冲出去的背影，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可胸口那股郁气却堵得他喘不上气，眼前猛地一黑，哀鸣一声后，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手指还死死抠着地上的草屑。


    蒙剌军寨的木栅前，林世泽僵在原地，额角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突突地跳着。


    他死死盯着寨门前那座骇人的“建筑”，两个眼眶早已被血丝填满，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哪里是什么建筑，分明是无数颗人头堆叠而成的京观！


    干枯的头发耷拉着，空洞的眼窝朝着天空，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风刮过寨前的荒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林世泽甚至觉得，连头顶的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沉闷得让人窒息。


    不止是他，身后天狼营的士兵们个个攥紧了手中的长枪，甲胄下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他们从军多年，见过战场的残酷，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怒火中烧，每个人的眼神都像要喷出火来，纷纷看向林世泽，只盼着他一声令下，便冲进去将那群蒙剌畜生碎尸万段。


    这是林世泽第一次亲眼见到京观。


    从前只在兵书里读过，可当这由人头堆成的“巨塔”真真切切立在眼前时，他才明白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愤怒。他一眼就认出，那些人头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稚嫩的孩童，有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还有壮实的汉子——这些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是他们本该守护的人！


    “哈哈哈……”林世泽突然仰天长啸，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满是撕心裂肺的悲凉，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听得身后士兵们鼻尖发酸。


    就在这时，“呜——呜——”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响彻天际，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弥漫的血腥气，传到了蒙剌军寨的城墙上。


    城墙上，青狼正靠在木柱上喘息，浑身的皮甲都被鲜血浸透，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甚至没来得及处理。


    听到号角声，他猛地直起身，伸手抓起放在一旁的战斧，厚重的战斧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他扛着战斧，一步步走到城墙边，目光沉沉地望向远方。


    “听这号角声，是我大齐的勇士来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只见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缓步走来，裙摆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即便身处军寨，依旧难掩雍容华贵。


    她走到青狼身边，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扬起的尘土。


    青狼低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血沫落在城墙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是天狼营，大齐的一支军队。你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屑。


    妇人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满是骄傲：


    “我当然知道。如今的天狼营，可是边关最精锐的部队。齐尔山一战，林千总只带了五百人，就把你们杀得片甲不留——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大齐猛将’的称呼。”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青狼，一字一句道：“青狼，你的末日到了！”


    青狼却毫不在意，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我这颗人头，想要的人多了去了。


    “可惜啊，最后他们都变成了无头尸体，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太自大了。”妇人皱起眉，语气带着嘲讽，“你之前遇到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若你真的勇冠三军，又怎么会身负重伤，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来？”


    青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摸了摸腰间的伤口，眼神沉了沉：


    “你说得没错，这天狼营，确实跟我之前碰到的大齐人不一样。他们的刀更快，阵型更密，若不是我当时果断下令撤退，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京观里的一颗人头。”


    青狼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指腹蹭过伤口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与懊恼：“这次……是我大意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天狼营的方向，眼神复杂：


    “先前跟大齐的军队打交道，见惯了他们打不过就跑的模样——你的男人甚至为了保命，会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绑了送过来，只求我们能手下留情，换一时苟安。


    “我本以为，你们大齐人都是这般懦弱，所以这次才敢这么放肆。”


    “可我没料到，居然还有林世泽这种不要命的勇士。”


    说到林世泽，青狼的声音沉了些，像是在回忆那场惨烈的交锋，“我跟他正面硬碰了一击。我的战斧劈在他的战刀上，震得我虎口发麻，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分明看到他握刀的手在抖，胸口的甲胄都被震裂，嘴角溢出血来——他明明跟我一样受了伤，却半点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红着眼，举着刀又朝我扑了上来！”


    青狼深吸一口气，喉结动了动，难得露出几分忌惮：


    “我承认，那一刻我是真的怕了。那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在我十岁的时候。”


    “那年我在草原上迷路，遇到了一头饿极了的青狼。


    “它盯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点犹豫，只有要把我撕碎的狠劲，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抬眼看向妇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林世泽冲过来时，眼里的那股劲，跟那头青狼一模一样——不管不顾，只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