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雄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看着儿子苍白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后怕，有愧疚，还有一种被儿子戳破心思的狼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连海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久到病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然后，他缓缓地开了口。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顾正雄的声音依旧低沉，却褪去了往日的锋利和强硬，多了一种历经劫难后的疲惫与妥协，“就放心大胆地去追吧。”


    顾连海的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顾正雄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在对着某个看不见的故人做出承诺。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一次，我这个做父亲的，绝对不会再阻止了。”


    这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顾连海感觉一股热流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瞬间驱散了伤口带来的所有疼痛和虚弱。


    他眼眶发热，却笑了。那是劫后余生，也是拨云见日。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横亘在他和岑桐之间最大的那座山，终于被他的父亲，亲手搬开了。


    几日后。


    初秋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洒在鹿园自然保护区广袤的草地上，给每一片绿叶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岑桐穿着白大褂，正蹲在一头小梅花鹿旁边，用听诊器仔细检查着它的心肺功能。


    那头小鹿似乎很喜欢她，时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一蹭她的手背，温顺又亲昵。


    顾连海受伤的事，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她平静的生活，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但波澜过后，生活依然要继续。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仿佛只有在这些纯粹的生命面前，她才能暂时忘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


    “岑桐同志。”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岑桐回头，看到季重阳正微笑着向她走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起来精神奕奕。


    “季站长。”岑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检查得怎么样？”季重阳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小鹿身上，满是关切。


    “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都正常。”岑桐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季重阳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部里最近给了一个和国外保护基地交流学习的名额，时间是一个月。对方是目前世界上在野生动物救助和繁育领域最先进的机构之一。”


    在六十年代，能有这样一个走出国门，去接触世界顶尖技术的机会，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这个名额，我想推荐你去。”


    季重阳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期待，“而且，这次我可以带一个助手过去。”


    岑桐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去国外？


    去世界上最先进的动物保护基地交流学习？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当初得知顾连海的真相。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渴望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太想知道了，在如今这个年代，国外的同行们是如何工作的，他们的理念、他们的技术，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那些在二十一世纪，只存在于书本上的发展，如今，就要亲眼看到。


    这对于她正在进行的研究，对于整个保护区未来的发展，都将是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点头同意。


    可话到嘴边，她又猛地想起了什么。


    赵教授交给她的那个实验课题，正进行到关键阶段，根本走不开一个月。


    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下。


    她眼里的光亮黯淡了几分，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


    季重阳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体贴地补充道：“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交流团要半个月后才出发，这期间足够你安排好手头的工作。赵教授那边，我也会亲自去和他沟通。”


    半个月。


    这个时间差，像是一扇被重新推开的窗，让希望的光再次照了进来。


    岑桐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季重阳真诚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感激。


    她知道，这个机会，季重阳完全可以留给自己人，但他却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这个“外来者”。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愿意去。”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岑桐收拾好东西，走出保护区的大门，准备去赶最后一班回城的公交车。


    刚走到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是顾连海。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靠在一棵白杨树下，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


    不过几天没见，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重新燃起了火焰，明亮得惊人。


    看到她，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快步迎了上来。


    “下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怎么来了？伤还没好利索，就到处乱跑。”


    岑桐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责备，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打量，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恢复得不错。


    “没事，医生说多走动走动，恢复得快。”


    顾连海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来等你，是有些事想告诉你。”


    他的神情很认真，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岑桐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顾连海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郑重地开口。


    “岑桐，明天晚上七点，我们在京市饭店的顶楼见一面，可以吗？”


    京市饭店，是如今整个京市最高、最气派的建筑。


    能在那里吃饭的，非富即贵。而顶楼，更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他用这样一个充满了仪式感的邀约，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他要说的，绝不是一件小事。


    岑桐看着他眼中的郑重与期待，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