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归心如弦·车厢里的微光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顶灯重新亮起时,车厢像被揉皱的糖纸突然展平。


    林娜抱着吉他挤回座位,发顶那撮小卷毛被小孩的草莓贴纸压得翘成小逗号,鼻尖还沾着点刚才被年轻妈妈塞野菊花干时蹭上的碎屑。


    顾承舟伸手替她拂去,指腹掠过她发烫的耳垂——方才被众人围住时,她的耳尖就一直红到脖颈根。


    "还想再来一首吗?"他放轻声音,生怕惊散了她眼底那层水光。


    方才黑暗里唱歌的林娜像团揉碎的月光,此刻却像株被春风吹醒的野菊,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她低头拨了拨吉他弦,余音在琴箱里荡出细碎的颤,"今晚够了。"指尖摩挲着琴颈上一道淡痕——那是七年前在上海老弄堂,他替她修琴时留下的木锉印,"但我想写点什么。"


    顾承舟立刻从随身的皮质包里抽出个蓝皮笔记本。


    封皮边缘有些起毛,翻开第一页是两年前她写的歌词片段,字迹还带着那时的锋利:"风停的地方/是你走后的空巷"。


    如今纸页间夹着新添的云苗村银杏叶、野菊干,还有他偷偷夹进去的,她在小院葡萄架下打盹时画的简笔画。


    "你还留着......"林娜指尖抚过自己褪色的字迹,喉间发紧。


    "每片从你本子上飘出来的纸,我都捡着。"顾承舟说这话时垂着眼,看着她翻开新的一页,铅笔尖刚触到纸,就听见左侧传来轻咳。


    是方才跟着打节奏的红毛衣阿姨旁边的灰呢大衣女士。


    她手里还攥着方才擦眼泪的手帕,鬓角的银发沾着车厢暖光,"姑娘,能耽搁你两分钟吗?"她声音带着点江浙口音的绵软,"我是退休的音乐老师,教了三十年合唱队。"


    林娜慌忙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阿姨您说。"


    "刚才那首《风停的地方》......"女士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心口,"这里在震。"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塑料封皮的歌谱本,翻到夹着干枯月季的那页,"我带学生排过《在希望的田野上》,带社区老人唱过《夕阳红》,可从没听过哪首歌能让人听见'活着'的声音。"她突然握住林娜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按钢琴键的薄茧,"你看这和弦走向——"她用食指在桌板上划着,"主歌是G大调的温暖,副歌切E小调时,像突然吹进来一阵山风,可最后那个升F音又把人托住了......这不是随便写的,是心里有光的人才写得出的。"


    林娜的睫毛颤得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顾承舟掏出手机备忘录,指尖快速记录着"和弦层次的疗愈性""情绪收束的托举感",余光瞥见她攥着铅笔的指节发白——那是她激动时的老毛病,高中在琴房练声太投入,曾把铅笔攥断过三截。


    "阿姨......"林娜的声音发涩,"我退学后,再没人说过这些。"


    "退学?"女士的眉毛轻轻一挑,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的光,"我教过的学生里,有在菜市场卖鱼还坚持练声的,有送外卖时在电动车上背谱子的。


    音乐从来不在琴房里,在人心跳的地方。"她拍了拍林娜的手背,"姑娘,接着写,接着唱。


    你看刚才车厢里那些眼睛——"她指了指斜对面抱着奥特曼的小孩,正举着贴纸要贴给红毛衣阿姨,"他们等的就是你这样的光。"


    林娜低头时,一滴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个小水洼。


    顾承舟抽了张纸巾要递,却见她快速抹了把脸,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刚才还发颤的手,此刻稳得像在云苗村给咖啡豆称重时那样。


    "叮——"


    手机提示音突然炸响。


    林娜被惊得笔尖一歪,在纸上划出道墨痕。


    顾承舟眼疾手快接住要滑落的笔记本,就见她盯着手机屏幕的脸瞬间白得像云苗村冬天的霜。


    "怎么了?"他凑近看,屏幕上是条未读私信,发件人ID是串乱码,内容只有一行:"林娜,我知道你去哪儿了。"


    林娜的手指在屏幕上发颤,"两年前......网暴最凶的时候,也收到过这种消息。"她喉咙发紧,"当时他们说要找到我,要......"


    "别怕。"顾承舟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点开手机设置,"列车刚出隧道,信号才恢复。"他调出IP归属地,境外服务器的标识刺得人眼疼,"我让助理半小时前给你手机装了新的防护软件,现在就......"


    "承舟。"林娜突然按住他要操作的手,"先别删。"她深吸一口气,指节抵着太阳穴,"我总不能躲一辈子。"


    顾承舟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色,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暴雨里,她缩在公寓楼梯间,手机屏幕被辱骂的私信映得惨白。


    那时他蹲在她面前,说"我带你走",她却摇头说"我要自己走出来"。


    此刻她眼底的光比那时亮,他便松开手,"听你的。"


    手机在两人掌心震动,是谢之遥的视频通话。


    顾承舟划开,屏幕里立刻弹出谢之遥举着手机的脸,身后是有风小院的葡萄架,"我刚听乘务员说你们车厢搞了个演唱会?"他笑着,镜头晃到墙根新搭的木架,"阿奶把红豆粥热了第三遍,说再不吃要成红豆糊了。"他突然眯起眼,"娜娜,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林娜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刚才......"


    "对了!"谢之遥一拍大腿,"我在火车上坐过那种'旅途心愿'活动,乘客写愿望,列车员念出来。


    要不你们试试?


    让娜娜把这些心愿写成歌,保准比刚才还热闹!"他挤眉弄眼,"就当给我提前试个新项目——我正想在小院搞'云苗心愿墙'呢。"


    顾承舟立刻明白谢之遥在打圆场。


    他冲林娜使了个眼色,转头对屏幕说:"这主意好。


    我去和乘务员说。"


    五分钟后,列车广播响起甜美的女声:"各位乘客,我们发起'旅途心愿'征集活动,您可以将心愿写在便签纸上,交给身边的乘务员。


    林娜女士将为这些心愿创作一首新歌。"


    车厢里立刻热闹起来。


    红毛衣阿姨翻出随身的花布包找笔,年轻妈妈把小孩的奥特曼贴纸本摊开当便签,连方才补觉的大叔都揉着眼睛问:"姑娘,我想写'希望我家那小崽子别再熬夜打游戏',中不?"


    林娜捧着一叠便签纸,指尖拂过不同字迹:有小学生用拼音写的"想让妈妈每天笑",有打工小哥歪歪扭扭的"想给老家的爹换个新轮椅",有白发爷爷用钢笔写的"想再和老伴去一次西湖"......她抬头时,顾承舟正站在过道里帮乘务员收便签,阳光从车窗斜照进来,把他的侧影投在她脚边,像道温暖的围墙。


    "要试试吗?"他走回来时,掌心躺着张空白便签,"写你的心愿。"


    林娜低头,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写下:"想和他一起,走到风停的地方。"


    当她抱着吉他站在车厢连接处时,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现在,让我们用掌声欢迎林娜女士,为我们带来新歌《归途》。"


    前奏响起时,顾承舟站在第一排。


    他看见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像在弹云苗村的溪水;听见她的声音裹着风,像在唱小院葡萄架下的星光。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发的微博:"听听风的方向",此刻终于懂了——风的方向,原来是心之所向。


    列车抵达昆明站时,夕阳把车窗染成蜜橘色。


    林娜合上写满新歌词的笔记本,转头时,顾承舟正望着她,眼底的光比任何舞台灯都亮。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她轻声说。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渗进她的血脉,"不只是陪你,我还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站台广播响起"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的提示,林娜望着窗外掠过的群山,晨雾早已散了,露出云苗村方向的青黛色轮廓。


    那里有阿奶的红豆粥,有谢之遥新搭的吉他架,还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心跳得像要飞出胸膛。


    "等回小院......"她刚开口,手机突然震动。


    顾承舟瞥了眼屏幕,是谢之遥的消息:"溪边长了片萤火虫,记得带外套。"


    林娜望着他笑,梨涡在夕阳里若隐若现。


    风从车窗缝钻进来,掀起她的发梢,也掀起了某些藏在岁月里的、即将破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