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风未止·掌声之后的沉默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山坳里的灯笼一盏盏熄灭时,林娜抱着酸角汁瓶,悄悄溜出了还在热闹的夜宵摊子。


    有风小院角落的竹凳被夜露浸得发凉,她蜷着腿坐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眼尾还未干透的泪痕发亮。


    谢之遥说的那条抖音她没看,却鬼使神差点开了县文化馆的公众号——最新推送的标题刺得她瞳孔微缩:《云苗夜歌:被网暴击垮的上海女孩,在山野里唱回了自己》。


    “网暴”两个字像根细针,顺着视网膜扎进太阳穴。


    她盯着配图里自己清唱时的侧影,发梢被山风吹得翘起,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评论区第一条是:“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被骂到退圈的小歌手?怪不得歌里全是委屈。”


    委屈?


    林娜喉咙发紧。


    她想起写《风停的地方》时,蹲在出租屋的飘窗上,看楼下梧桐叶被秋雨打落,不是委屈,是疼——像有人用指甲盖掐着心脏,一下一下数着心跳的疼。


    可刚才在台上,当谢之遥的和声裹着雾漫过来,当阿公的牛铃混进合唱,那疼突然软了,成了春茶里泡开的茉莉,是香的。


    “所以他们到底在为哪部分鼓掌?”她对着手机轻声问,夜风卷走尾音,只余下蝉鸣在耳后嗡嗡。


    “在想什么?”


    顾承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烤过红薯的暖。


    林娜手忙脚乱要关手机,他却先一步在她身边蹲下,胳膊肘自然地搭在竹凳沿,刚好挡住她慌乱的动作。


    “手机屏都快被你盯裂了。”他的拇指轻轻碰了碰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是刚才那条抖音?还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手机上的公众号页面,“这个?”


    林娜喉结动了动,突然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


    “他们说我歌里全是委屈。”她望着院角那株老桂树,斑驳的树皮在月光下像幅褪色的画,“可我今天明明唱的是——”


    “是风在说你从未独行。”顾承舟接得极快,声音像浸了蜜的棉线,轻轻绕住她的尾音,“是十二岁的你接住二十岁的你,是云苗村的每声虫鸣都来给你伴奏。”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指腹擦过她耳垂时,摸到一片薄汗,“娜娜,你觉得今天的掌声,是为‘被网暴的林娜’,还是为‘唱《风停的地方》的林娜’?”


    林娜沉默了。


    远处传来李婶喊孙子回家的尾调,拖得老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


    她想起演出时阿菊婆攥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笑成朵菊花:“女娃,你唱得比我小时候听的山调还亲。”想起小棠举着荧光棒蹦跳,发辫上的蝴蝶结歪到耳边:“娜娜姐,我长大也要像你一样!”


    “可能……都有?”她声音发涩,“可我怕。”她低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怕他们记住的只有那个躲在阴影里的我,怕下一次再站上台,他们等着看的还是伤疤。”


    顾承舟没说话,伸手把她从竹凳上拉起来。


    她踉跄着站稳时,他已经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她发凉的后颈。


    “走。”他说,“带你去看点别的。”


    他们先去了晒谷场。


    李婶的竹匾还摊着半晒的玉米,月光给金黄的颗粒镀了层银边。


    “小顾,娜娜!”李婶举着竹耙子从草垛后探出头,“来搭把手?这玉米得翻两遍才甜。”


    林娜接过竹耙时,掌心被竹刺硌得发疼。


    顾承舟站在她旁边,耙子划得歪歪扭扭,倒把玉米拨得像朵花。


    “你这哪是翻晒,是给玉米画花纹呢。”李婶笑着拍他手背,转头对林娜道,“女娃,你上回教我的《月光谣》,我家小孙子会唱了!刚才还追着鸡棚唱,把芦花鸡都唱愣了。”


    玉米在耙子下沙沙作响,林娜忽然闻见阳光的味道——不是暴晒的焦,是晒透了的暖,混着李婶身上的皂角香。


    接着他们晃到溪边。


    顾承舟蹲在石头上,伸手去够被水冲远的鹅卵石:“娜娜,你看这块,像不像小棠的圆脸蛋?”林娜弯下腰,指尖刚碰到水面,冰凉的溪水就溅上来,湿了她的鞋尖。


    她尖叫着缩回手,却见顾承舟举着块青灰色石头,上面有道白色纹路,真的像极了小棠笑起来时的酒窝。


    “送给你。”他把石头塞进她手心,“当新歌的灵感石。”


    最后他们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小棠举着根狗尾巴草跑过来:“娜娜姐,再唱首歌嘛!”其他孩子跟着起哄,拽着她的衣角往晒谷场跑。


    顾承舟从兜里摸出把口琴,依着记忆吹起《小星星》的调子。


    林娜被推上晒谷场的石墩,看着孩子们仰起的小脸,忽然就唱了起来——不是《风停的地方》,是李婶教她的《打谷歌》,是阿公哼的《赶牛调》,是小棠跑调的《月光谣》。


    “太阳落坡坡背坡,阿妹打谷歌连歌——”


    她的声音混着顾承舟走调的口琴,混着孩子们跑调的跟唱,混着溪水的叮咚和玉米的沙沙,在夜色里漫开。


    这一次,她没想起十二岁的雨,没想起键盘上的利刃,只看见小棠跳得太高摔在草垛上,顾承舟手忙脚乱去扶,李婶举着竹耙子笑出眼泪。


    “原来幸福也可以成为歌词。”


    回到小院时,林娜的外套口袋里装着李婶塞的烤红薯,手心还攥着那块“小棠石”。


    她翻出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犹豫了三秒,终于落下:“风吹过麦田的时候,我学会了笑。”


    顾承舟靠在窗边,抱着她的吉他轻轻拨弦。


    他没刻意跟调,只是随着她的词句信手弹着,像山风掠过琴弦。


    月光漫过桌角,在纸页上淌成河,把“学会了笑”四个字泡得软软的。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林娜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亮得像颗星。


    顾承舟放下吉他,在她身边坐下。


    他的指腹擦过她笔记本上的字迹,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晨露:“未来的每一首歌,我都会在。”


    夜更深了。


    林娜合起笔记本时,瞥见窗台上多了个牛皮信封。


    浅黄的纸页边缘卷着,露出半截淡蓝的信笺,字迹陌生,却工整得像刻上去的。


    她伸手要碰,顾承舟的手机突然在床头震动——是谢之遥的消息:“明早县文化馆的人要来,说是想谈合作。”


    林娜的指尖悬在信封上方,终究没碰。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昨晚的掌声更响,更稳。


    (窗台上的信封在晨雾里泛着微光,邮戳显示来自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