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风已至·云村音乐节的序曲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当晨光漫过云苗村的山脊时,顾承舟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他正弯腰搬着音响主机,汗湿的T恤贴在后背上,这时听到谢之遥在广场另一头喊道:“承舟!李叔家的梯子借来了,先把彩旗挂到老槐顶!”
林娜抱着吉他盒从竹棚下探出头,发梢还沾着晨露:“我帮你扶梯子。”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棉麻裙,裙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像片轻轻摇晃的云。
广场上早已闹翻了天。
阿菊婆搬着竹凳坐在老槐树下剥毛豆,面前堆着的红绸子被风卷得飘起来;小棠举着浆糊桶追着胡有鱼跑,说要给他脑门贴“音乐节吉祥物”的纸条;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石墩旁,正往纸风车上贴金粉,其中扎蓝头绳的小丫头突然抬起头,脆生生地喊道:“唱歌姐姐!”
林娜脚步停住了。
那是昨天在村口遇见的阿叔家小孙女,当时她蹲在田埂上捡野菊花,林娜教她唱了半句《虫儿飞》。
此刻小丫头跑过来,手里攥着个歪歪扭扭的纸风车,金粉蹭了满手:“姐姐明天要唱歌吗?我和毛毛、朵朵要坐第一排,给你鼓掌鼓到手心红!”
另外两个孩子也跟着围了上来,毛毛举着缺了只角的纸风车:“我阿公说,姐姐的声音比山泉水还清亮!”朵朵把风车塞进林娜手里:“这个送给你,风一吹就转,像不像星星在跳舞?”
林娜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风车的纸页。
金粉簌簌落在她手背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阳光。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上海弄堂里教顾承舟唱《风停的地方》,他五音不全却跟着瞎吼,最后把她逗得直抹眼泪。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裹着栀子花的香,吹得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晃啊晃。
“谢谢朵朵。”她把风车别在吉他盒的搭扣上,“明天姐姐唱完歌,你们要帮我数风车转了多少圈,好不好?”
“好——!”三个孩子蹦跳着跑开了,小丫头的蓝头绳在晨风中一翘一翘的。
顾承舟抱着梯子走过来,梯子上还挂着两串没系稳的彩旗,被风掀得哗啦啦响:“看来我们娜娜老师,已经是云村小明星了。”
林娜抬头看着他。
他额角挂着汗,发梢被梯子蹭得翘起来,像只炸毛的猫。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指腹触到他后颈的薄汗,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早上我和谢之遥说,想在开场加段‘村民声音合集’。”她从裤袋里摸出个录音笔晃了晃,“刚才阿菊婆剥毛豆时哼的调子,小棠追人时喊的‘胡有鱼你站住’,还有李婶剁饺子馅的声音——这些比任何前奏都珍贵。”
顾承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想起两年前在上海,林娜为原创单曲找灵感,蹲在弄堂口录了三天:卖早点的阿婆吆喝“粢饭糕热乎嘞”,修自行车的师傅敲铃铛,放学的孩子们追着泡泡跑。
后来那首《弄堂里的夏天》火了,可她却说:“最动人的音乐,从来不在录音棚里。”
“我联系了上海的调音师朋友。”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刚收到的消息,“他连夜寄了套便携调音台,下午能到。”他低头帮林娜调整吉他盒的背带,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琴弦上的叶子,“这样你的声音,能更清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林娜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消失的那两年里,每个失眠的夜晚都在想:如果当时没删掉顾承舟的消息,如果没在舆论最凶的时候关掉手机,是不是就不用在云苗村的星空下,独自弹断三根吉他弦?
“承舟。”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点颤。
“嗯?”他抬头,晨光正好落在他眼底,像撒了把碎钻。
“没什么。”她笑了,把吉他盒往怀里拢了拢,“去挂彩旗吧,再晚小棠该把浆糊抹到谢之遥脸上了。”
上午十点,广场的临时舞台搭好了。
竹板铺的台面被擦得发亮,谢之遥踩着梯子挂最后一串红灯笼,底下几个小伙子扶着梯子喊道:“往右!再往右半寸!”林娜举着录音笔满场跑,追着阿菊婆录她教小丫头唱的苗家童谣,又蹲在石磨旁录李婶剁馅的“咚咚”声。
顾承舟守着刚送到的调音台,正和调音师视频调试,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设备箱上。
变故发生在下午三点。
“滋——”
主音响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顾承舟的手在调音台上猛地一顿。
他按下测试键,音响里只传出沙哑的嗡鸣。
谢之遥从舞台另一侧跑过来,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
“线路烧了。”顾承舟掀开音响后盖,焦糊味混着热浪涌出来,“可能是刚才搬的时候碰松了接口,加上日头太毒,线路老化......”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抬头时看见林娜站在舞台边,手里的录音笔垂着,脸色白得像刚下的雪。
“要是今天没法演出......”她的指尖抠着吉他盒的搭扣,指节泛白,“我准备了三个月的歌......”
“别急。”顾承舟两步跨到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发抖,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子,“我们还有备用方案。”
谢之遥突然拍了下脑门:“村部有套旧广播系统!去年开大会用的,虽然音质差点,但凑合用应该行!”他扯着嗓子喊道:“二牛!去村部把广播设备搬过来!阿强!找两根粗点的电线!”
二十分钟后,旧广播系统架在了舞台侧边。
黑色的大喇叭蒙着层灰,电线像条歪歪扭扭的蛇爬过舞台。
顾承舟调试时,喇叭里传出刺啦的杂音,小棠捂着耳朵喊道:“这比我跑调还难听!”
林娜望着那堆设备,喉咙发紧。
她想起昨晚在村口,顾承舟说“我们再写一首”,谢之遥说“拍红巴掌”。
可现在,她连自己的声音都传不出去。
“娜娜。”顾承舟突然握住她的肩膀。
他的掌心很热,透过棉麻裙熨着她的皮肤,“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弄堂里唱歌?没有音响,没有话筒,就坐在石墩上,风把声音吹过三排房子,隔壁阿婆端着饭碗站在门口听。”
林娜一怔。
十二岁的夏天突然涌进脑海:她坐在石墩上弹吉他,顾承舟蹲在旁边帮她扶着谱子,风掀起谱纸,他手忙脚乱去抓,结果把谱子折出了道印子。
弄堂里的阿婆们端着饭盆围过来,李阿姨说“这丫头嗓子真亮”,张叔叔说“比电视里的歌星强”。
“云苗村的山坳像个天然扩音器。”顾承舟指向远处的山谷,“你站在舞台上,风会帮你把声音送出去。我们不需要喇叭,不需要调音台——”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们要最真的声音,像阿菊婆说的,‘不怕跑调’。”
林娜望着他。
他的衬衫被汗浸透,贴着后背勾勒出肩线,发梢还沾着调试设备时蹭的灰。
可他的眼睛里有团火,烧得她心里的冰碴子“咔啦”一声裂开。
“好。”她摸出吉他背带,“就唱原生态的。”
谢之遥一拍手:“我去喊人围半圆!山坳的弧度刚好能共振,当年阿公唱苗歌就是这么传出去的!”他跑着喊人,声音撞在山壁上,激起一串回响。
村民们很快围了过来。
阿菊婆搬着竹凳坐在最前面,小棠挤在她旁边,怀里还抱着那桶浆糊;胡有鱼举着相机找角度,李婶端来刚煮的酸角汁,孩子们举着纸风车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顾承舟站在舞台侧边,朝林娜比了个“OK”的手势。
夕阳把山坳染成橘红色时,林娜走上舞台。
竹板台面被晒了一整天,带着太阳的温度,透过鞋底暖着她的脚。
她把吉他背带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纸风车在盒上轻轻转动。
台下突然安静下来。
阿菊婆的毛豆不剥了,小棠的浆糊桶放下了,胡有鱼的相机镜头垂下来。
风裹着麦香吹过,掀起她的裙角,也掀起台下一片期待的目光。
她抬起头,看见顾承舟站在人堆最后。
他没说话,只是朝她弯了弯眼睛。
那是十二岁那年,她在弄堂里唱跑调时,他也是这样弯着眼睛,说“再唱一遍,我帮你打拍子”。
林娜吸了口气。
她的手指抚过琴弦,第一个音飘出来时,风突然静了。
那声音像山涧的泉水,顺着山坳的弧度淌下去,撞在对面的岩壁上,又轻轻弹回来。
阿菊婆眯起眼笑了,小棠的手在腿上打着拍子,李婶的酸角汁杯沿凝着水珠,随着旋律轻轻摇晃。
顾承舟望着她。
她的梨涡在夕阳里若隐若现,发梢沾着金粉似的光,和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唱歌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想,要是能永远听她唱歌就好了;现在他知道,他不仅要听,还要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所有风雨。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山坳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小丫头举着纸风车蹦起来:“姐姐的声音飞到山那边去了!”阿菊婆抹了抹眼角:“比当年阿公唱的苗歌还甜。”谢之遥拍着顾承舟的肩笑:“瞧见没?最真的声音,能绕着山坳跑三圈。”
夜幕降临时,广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林娜坐在后台的竹凳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
谢之遥在调试灯笼的串灯,胡有鱼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孩子们举着纸风车追着小棠跑,顾承舟站在角落,正帮阿菊婆把毛豆装进竹篮。
“姐姐。”小丫头蹭过来,手里攥着颗水果糖,“这是我藏了三天的,给你吃,唱歌会更甜。”
林娜接过糖,剥开放进嘴里。
清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像云苗村的风,带着阳光和麦香。
她望着顾承舟的方向,他恰好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嘴角扬得老高,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后台的灯突然亮了。
暖黄的光漫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摸出麦克风,手指轻轻碰了碰顶端的金属网。
远处传来谢之遥的喊声:“准备——五分钟后开场!”
山风掠过广场,吹得灯笼轻轻摇晃。
纸风车在她吉他盒上转啊转,把灯光切成细碎的金片。
林娜望着台下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起早上录的那段声音:阿菊婆的童谣,小棠的喊叫,李婶的剁馅声。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没谱曲的歌谣,此刻正随着风,轻轻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握紧麦克风,心跳声盖过了台下的喧闹。
下一秒,舞台的聚光灯“刷”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