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风起之前·沉默的准备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顺着玻璃窗淌进有风小院的咖啡吧台。


    林娜的指节抵着报名表边缘,指甲盖在"原创民谣"四个字上压出月牙形的白印。


    表格纸页在她反复翻折下卷了边,像朵蔫了的纸花。


    "手要把表格揉碎了。"顾承舟的声音从吧台那头飘来,带着点温温的笑意。


    他端着马克杯的手悬在半空,杯壁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指尖——那是她最爱的燕麦热奶,奶泡上还歪歪扭扭画了朵云。


    林娜猛地收回手,指腹蹭过表格时带翻了半页,钢笔尖在"参赛者姓名"栏戳出个小窟窿。"我...我在看报名须知。"她低头盯着奶泡上的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年龄限制是到三十五岁,我...刚好卡在边上。"


    顾承舟把杯子推到她手边,陶瓷与木台面相碰的轻响惊得她肩头一缩。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从吧台底下抽出个藤编筐——里面堆着她这三天揉皱的报名表,足有七八张。


    "娜娜。"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停在窗台上的蓝尾雀,"你在怕什么?"


    奶杯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来,林娜望着杯底浮起的奶沫,突然想起两年前上海暴雨天里的热搜词条。"跑调的音乐系废物""蹭热度的卖惨精"这些字眼曾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每一条神经。


    那时她躲在出租屋的卫生间,把手机砸进马桶时,屏幕最后亮着的画面是评论区里那句"这种人也配当歌手?"


    "我怕..."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怕再次被看见。"尾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蒲公英,"被看见之后,那些声音又会涌过来,说我根本不会写歌,说我只是...只是个逃兵。"


    顾承舟伸手覆住她交叠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修咖啡机留下的薄茧,摩挲着她指节时带着种踏实的温度。"你知道我上周去县文化馆做什么吗?"他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小伤疤——那是三年前给流浪猫喂牛奶时被抓的,"我翻了他们近十年的音乐节报名表。"


    林娜抬眼,看见他眼底浮着层温和的光。"所有参赛者里,"他从外套口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是张手写的统计单,"有百分之七十三的人在报名表上写过'这是我第一次参赛',有四分之一的人年龄超过三十,还有..."他指尖点过最后一行,"有三个姑娘,和你一样,在'参赛原因'栏写了'想被听见'。"


    吧台外传来竹帘晃动的声响。


    谢之遥拎着个竹篮晃进来,篮里的小番茄红得发亮:"阿奶让我送点新摘的果子——哟,这是在研究报名表呢?"他把竹篮搁在吧台上,番茄骨碌碌滚到林娜手边,"我昨天去县里问了,今年评委里有个民谣圈的老前辈,听说特别爱听有故事的歌。"


    林娜的手指无意识捏住颗番茄,汁水在指缝间漫开,酸甜的香气裹着咖啡香涌进鼻腔。


    她望着谢之遥耳后沾的草屑——他今早去地里帮阿叔修篱笆了,这是最鲜活的证明。"我...我想写首不一样的歌。"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响了些,"不是为了反驳谁,是...是想说说我看见的云苗村。"


    顾承舟没接话,只是从帆布包里取出本蓝皮日记本。


    封皮边缘磨得起了毛,内页夹着干枯的野菊花——那是她初到云苗村时写的,记录着第一次在村口听见阿菊婆唱山歌,第一次教小棠吹柳笛,第一次在有风小院的屋顶看星星。


    "你看。"他翻到某一页,字迹还带着刚到村里时的颤抖,"你写'风里有一千种声音,每一种都值得被轻轻接住'。"他抬头时,目光像穿过了两年的光阴,"你最初的声音,从来没变过。"


    林娜的手指抚过日记本上的字迹,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慌忙去擦,却把眼泪蹭在了纸页上,晕开团浅蓝的水痕。


    谢之遥识趣地拎起竹篮,临出门时碰了碰顾承舟的肩:"我去厨房煮点糖水,你们慢慢聊。"


    午后的光阴在咖啡香里流淌。


    林娜摊开新的报名表,钢笔尖悬在"参赛曲目"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她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播放着这些天和阿菊婆、小棠一起录的歌——电流杂音里,阿菊婆的颤音像山涧的泉,小棠跑调的柳笛像掠过草尖的风,还有她自己在副歌结尾时没忍住的抽噎,真实得像块带着棱角的玉。


    "《归途》。"她突然写下这两个字,"就叫《归途》。"


    但第二段歌词总卡在喉咙里。


    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手机备忘录里躺着七八个版本,没一个满意。


    顾承舟坐在对面擦着她的旧吉他,琴弦在他指下发出清亮的响:"你上次说,想写风经过的地方?"


    林娜望着吧台上堆成小山的咖啡渣,突然想起早上清理滤杯时,随手把灵感记在包糖的纸巾上。


    她翻找着散落的纸片,在最底下抽出张皱巴巴的纸巾,上面是她潦草的字迹:"不是所有人都该被听见,但值得被听见的,不该沉默。"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咔嗒"一声。


    她抓起钢笔,在歌词本上飞快写着:"若你问我为何歌唱?


    不是为了回应过去,而是为了拥抱未来。


    风会记住每一片被揉皱的云,就像土地会记住每一粒种子的重量。"


    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响,顾承舟的吉他声轻轻跟了上来。


    他没弹完整的和弦,只是用拇指拨着低音弦,像在给她的词句打拍子。


    林娜抬头时,看见他眼底的笑——那是两年前在机场追着她的航班跑时的笑,是昨晚在屋顶说"归途是找回这里的声音"时的笑。


    "这样行吗?"她把歌词本推过去。


    顾承舟低头看着,指节在"土地会记住每一粒种子的重量"这句下画了道线:"你看,这就是你在日记本里写的'接住'。"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时,谢之遥端着糖水回来,碗里浮着两颗剥好的荔枝:"我阿奶说,写歌费脑子,得补补。"他扫了眼林娜面前的歌词本,咧嘴笑了,"这词儿有劲儿,像咱云苗村的山风。"


    深夜的村口飘着青草香。


    顾承舟举着手机电筒,光打在林娜脚边,照亮她练习走位的影子。


    谢之遥不知从哪儿摸出盏竹编手提灯,灯芯在风里晃着暖黄的光:"我阿公以前赶夜路就用这个,照着路,也照着心。"


    林娜攥着吉他背带,指尖还留着按和弦的酸麻。"如果没人喜欢怎么办?"她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脊线,声音里带着点没底气的颤。


    顾承舟把电筒光调得更亮些,照亮她发梢沾的草屑:"那我们就再写一首,直到你喜欢为止。"谢之遥把提灯挂在旁边的老槐树上,灯光漫开来,在三人脚边织出片暖融融的小天地:"退一万步说,就算台下只有我和承舟,我们也能给你把巴掌拍红了。"


    山风裹着夜露吹过来,林娜突然笑了。


    她拨响吉他第一弦,清越的音调撞碎在夜色里。


    顾承舟和着旋律轻轻哼,谢之遥用口哨吹着副歌——跑调得和小棠有得一拼,却让林娜想起白天阿菊婆说的话:"最真的声音,不怕跑调。"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里时,村口的老钟敲响了十下。


    谢之遥打了个哈欠,提起竹灯:"我先回去了,明早还得去广场挂彩旗呢。"他晃了晃灯,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对了,阿叔家的小孙子说要给音乐节做纸风车,说是要挂满广场的树。"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头看向顾承舟。


    他正弯腰帮她收拾吉他,发梢沾着草籽,在月光下闪着碎银似的光。"明天..."她摸出报名表,在"参赛者姓名"栏写下"林娜"两个字,墨迹在夜风里慢慢晕开,"明天我去把表交了。"


    顾承舟直起身子,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远处传来隐约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搬桌椅,有人在挂绳子——云村广场的角落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光在亮起,像提前降临的星子。


    "会好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


    夜风掠过田野,带来若有若无的响动——那是有人在广场的老槐树上系彩旗,是孩子们在比试谁的纸风车转得更快,是阿菊婆在给小棠讲音乐节的老故事。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还没谱曲的歌谣,在夜色里轻轻流淌,等待着某个清晨,被阳光镀上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