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风再临·旧梦未央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暴雨来得比林娜预料的还快。


    晒谷场边的老槐树刚抖落两片黄叶,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顾承舟拽着她往灶房跑时,胡有鱼举着油布从廊下冲出来,三个人挤在屋檐下笑成一团,发梢滴下的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水花。


    “阿婆说米凉虾早收进陶瓮了!”胡有鱼抹了把脸上的雨,竹笠往下淌着水线,“倒是阁楼的窗没关,娜娜姐你快去看看,去年晒的干辣椒还挂在梁上呢。”


    林娜应了一声,转身往二楼跑。


    木楼梯被雨水浸得发滑,她扶着栏杆往上走,潮湿的木板缝里飘出旧书和松脂混合的气味——这是有风小院阁楼特有的味道,像被时光腌渍过的琥珀。


    阁楼的窗户敞着,雨丝斜斜扫进来,打湿了墙角的藤编箱。


    林娜踮脚去关窗,转身时却被箱底凸起的木块硌了一下。


    她蹲下来,指尖拂过箱盖上的霉斑,突然想起这是去年谢之遥清理老房时翻出来的,说是原房主留下的旧物,她当时随手收在这里,后来便忘了。


    箱扣生了锈,她用指甲抠了两下,“咔嗒”一声开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褪色的CD,封面上手写的“未完成的声音”被水渍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


    林娜的手指突然抖了一下,CD滑落时带起底下的东西——一叠演出票根,半本写满简谱的笔记本,还有张泛黄的校牌,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梨涡比现在深些。


    “娜娜,林娜……”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被按了慢放键的旧磁带。


    那年在上海音乐学院的琴房,她抱着吉他录小样到凌晨,导师摸着下巴说“你这声音像沾了露水的银铃”;在后台候场时,助理举着提词板提醒“注意第二段转音”;还有那个暴雨夜,手机屏幕被私信轰炸到发烫,“抄袭”、“走后门”、“顾氏千金”的字眼刺得眼睛生疼……


    “啪嗒。”


    CD掉在地板上,惊得她猛地回神。


    林娜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箱子,扣上箱扣时指甲都泛了白。


    她抱着箱子往床底推,却在最后一刻顿住,又把CD抽出来,塞进抽屉最深处,锁扣“咔”的一声,像把什么东西永远封在了里面。


    “娜娜?”


    楼下传来顾承舟的声音。


    林娜慌忙抹了把脸,转身时撞得桌角生疼。


    推开门,正看见他端着马克杯站在楼梯口,白瓷杯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胡有鱼说你上阁楼了,我煮了热可可。”


    他把杯子推到她手边,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却什么都没问。


    林娜捧着杯子,温度从掌心漫上来,甜腻的可可香裹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像团软乎乎的云。


    她低头啜了一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顾宅的冬天,他总偷拿厨房的巧克力块,在她琴房的壁炉上融成热饮,说“娜娜的嗓子要甜着护”。


    “下午谢之遥去村委会,说有你的快递。”顾承舟倚着门框,指尖轻轻敲了敲她攥得发皱的衣角,“他说雨停了就送上来。”


    林娜没接话。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雨幕,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抽屉里的CD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隔着两层木板烙得她心慌。


    雨停时已是傍晚。


    谢之遥卷着裤脚上来,裤管还沾着泥点,手里捏着个印着“上海文化局”字样的信封。


    “他们说联系你手机没人接,就寄到村委会了。”他把信封递过来,竹笠上的水还在滴,“说是‘独立音乐人扶持计划’,想请你去公开唱《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手指刚碰到信封,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她望着封皮上熟悉的标志,喉头发紧——那是她退学那年,曾拼了命想挤进去的音乐扶持项目。


    “娜娜。”顾承舟在她身后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看。”他指着信封右下角的备注,“联系人是李教授,你本科时的声乐导师。他在附言里写‘当年那把被按掉的琴键,该重新响起来了’。”


    林娜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想起毕业汇报演出那天,李教授在后台攥着她的谱子说“这是这届最有灵气的创作”,可半小时后,匿名投稿的“抄袭对比图”就贴满了学校论坛。


    她望着顾承舟眼底的光,想起昨夜他给她戴戒指时说的话——“有些东西戴上了,就再也摘不下来”。


    深夜,雨又下起来。


    林娜抱着那把旧吉他走到屋檐下。


    琴弦上还留着上午整理时擦的木蜡油,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叮”的一声,像颗雨珠落进深潭。


    “云停在山尖/风绕着屋檐/有个小女孩/坐在老槐边……”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轻了些,却更清透,像被雨水洗过的月光。


    雨水顺着瓦当滴在琴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却掩不住旋律里的温暖——那是她和顾承舟小时候的秘密,是他蹲在槐树下给她编草环时哼的调,是她在琴房写了二十版才定下来的副歌。


    顾承舟站在门廊里,呼吸都放轻了。


    他望着她被雨丝打湿的发梢,望着她随着旋律轻晃的脚尖,望着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给她镀上一层银边。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声里,他才轻轻鼓掌。


    “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他走过去,用外套罩住她的头顶,“比当年在琴房偷录的小样还好听。”


    林娜仰起脸,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梦想吗?”她吸了吸鼻子,“我说要唱到世界尽头。”


    “记得。”他替她擦掉脸上的水,“我说我要当你的听众,坐在第一排给你鼓掌。”


    “那现在呢?”


    “现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要当你的听众,你的后盾,你的……”他顿了顿,“你的顾承舟。”


    林娜笑了,梨涡里盛着月光。


    她把吉他往他怀里一塞,“那明天陪我去邮局,我要给李教授回信。”


    顾承舟应了,转身时瞥见她床头的抽屉。


    月光透过窗棂,在锁孔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像把钥匙正在慢慢转动。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林娜蜷在他怀里睡着,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顾承舟轻轻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老宅的琴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等你们回来。”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消息框里的“好”字删了又打,最后发了句:“再等等,她的歌,要先在云苗村唱够了。”


    床头的抽屉里,那张《未完成的声音》CD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封面上的字迹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致娜娜,你的声音,从来都不该被淹没。”


    而在小院外的邮筒旁,谢之遥摸着被雨水打湿的歌单《灰烬里的光》,掏出手机给李教授发了条消息:“她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