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风再起时·光的方向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晨光漫过云苗村的山尖时,顾承舟正蹲在院角给新栽的茉莉浇水。


    林娜煮的桂花酒酿在灶上咕嘟冒泡,甜香裹着晨雾钻进他鼻腔——这是她昨晚说要庆祝的“土味仪式”。


    “叩叩叩。”


    院门环响得比往日清脆。


    顾承舟直起腰,看见王叔陪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跨进来,李教授手里的牛皮纸袋被晨露洇出浅痕。


    “顾先生,林小姐。”李教授推了推眼镜,眼角还带着评审会那晚的湿润,“项目全票通过了。”


    牛皮纸袋摊开的瞬间,顾承舟听见林娜吸了吸鼻子。


    她的手指搭在文件边缘,指节微微发颤,像当年在琴房第一次弹完原创曲时那样。


    他侧头看她,梨涡没在泛红的眼眶里,倒比月光下更鲜活。


    “我就说你们能行。”李教授把钢笔递给顾承舟签字,“昨天散会时老周还念叨,说这曲子该刻在村志里。”他的目光扫过院角未完工的木架,“对了,赵工今早来问过三次进度,我在村口遇见他,那脾气急得差点把石板路踩出坑。”


    林娜突然笑出声,指尖蹭过文件上的红章:“像不像小时候你替我抢回被撕坏的乐谱?”


    顾承舟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弄堂里追着熊孩子跑了三条街,衬衫被墙灰蹭得发白,却把皱巴巴的谱纸护在胸口。


    此刻他握住她的手按在文件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纸背传来:“这次不用抢,我们自己建。”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赵工的号码。


    顾承舟接起来,那边的大嗓门直接炸响:“顾少!我带了二十个壮小伙在村口,你说什么时候——”


    “现在。”顾承舟打断他,望着林娜发亮的眼睛,“现在就开工。”


    云苗村的日头落得晚。


    当最后一缕霞光漫过工地脚手架时,顾承舟抹了把汗,看见赵工蹲在新砌的影壁前,用卷尺反复丈量砖缝。


    老人的蓝布工装浸着汗碱,帽檐下的皱纹却松了些:“你小子,前儿个还蹲在砖堆里学砌墙,今天倒能看出灰浆比例不对了。”


    顾承舟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扣,在他身边坐下:“赵叔,我初中跟我爸去苏州看园林,他指着漏窗说‘好的建筑会呼吸’。”他望着不远处正给工人送酸角汁的林娜,她的蓝布围裙被风掀起一角,“我现在懂了,能让人想留下的地方,得先有让人想留下的人。”


    赵工没接话,指节敲了敲影壁上的云纹浮雕——那是他今早带着徒弟刻的。


    过了半晌,老人哼了声:“明儿最后一根主梁进场,要是再出岔子……”


    “不会出岔子。”顾承舟站起来拍灰,“我信您。”


    意外还是来了。


    第七日清晨,当吊车将主梁吊到屋檐下时,负责测量的小工突然喊停。


    赵工冲过去时,额角的青筋跳得比打桩机还快——主梁比预留的榫眼宽了半寸,勉强安装会压裂柱础,返工至少耽误三天。


    “拆!拉回木料场重开料!”赵工抄起安全帽砸在脚手架上,震得架上的瓦当簌簌往下掉。


    “等等。”


    林娜从人群里挤进来。


    她手里攥着块被磨得发亮的竹片,是顾承舟前晚替她削的刻刀。


    “赵叔,”她仰着头看那根主梁,晨光透过她的发梢,在梁身上投下细碎的金斑,“能不能……在梁身两侧刻上云纹?从东头到西头,每道纹路收窄半分。”她指尖划过梁木的年轮,“这样既盖住误差,又能让阳光照进来时,影子像流动的云。”


    赵工的吼声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林娜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她昨晚熬夜画设计图时压的,又看看梁木上天然的木结,突然蹲下来用手掌蹭了蹭地面。


    “小顾,”他闷声说,“去把我的刻刀拿来。”


    剪彩仪式定在秋分。


    顾承舟站在新漆的院门前,看林娜从里屋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领口绣着极小的云纹,正是那日主梁上的纹路。


    左手无名指上,银戒闪着温润的光——是他在旧物市场淘的老银匠手作,内侧刻着《风停的地方》前四句简谱。


    “好看吗?”她转了个圈,裙裾扫过青石板,“阿婆说这是‘新嫁娘’的颜色。”


    顾承舟喉头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梁木下给她戴戒指时,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耳后淡粉的薄茧——那是弹吉他磨的。


    “好看。”他握住她的手举起来,银戒在秋阳下划出细亮的弧,“但更好看的是,你终于愿意让我站在你身边。”


    剪刀落下的瞬间,掌声像炸开的稻花。


    谢之遥举着酒碗挤到最前面,碗里的包谷酒晃出酒花:“敬顾少和娜娜!敬云苗村的风!”胡有鱼举着相机冲过来,镜头里林娜的梨涡比身后的格桑花还艳,顾承舟的目光却像钉在她身上,连老梅树的影子落下来都不愿移开。


    仪式散场时已近黄昏。


    两人沿着田埂往回走,林娜的鞋跟沾了点泥,顾承舟半蹲着要替她擦,却被她笑着拽起来。


    “你还记得第一次来云苗村吗?”她的声音轻得像掠过稻穗的风,“那天下着雨,我蹲在村口哭,你举着伞站在雨里,说‘我来接我的光’。”


    顾承舟停住脚步。


    远处的山尖正漫起橘色的霞,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他摸了摸她无名指上的银戒,又摸了摸自己同样位置——那里也有枚款式相同的银戒,内侧刻着《灰烬里的光》的尾音。


    “那时我追着你的光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做照进别人生命里的光。”


    晚风掀起林娜的旗袍下摆,露出里面衬着的月白里子。


    那是她今早偷偷缝上去的,用阿婆给的靛蓝布,绣着极小的“舟”和“娜”字,藏在最隐蔽的位置。


    深夜,有风小院的灯还亮着。


    顾承舟坐在台阶上整理今天的照片,林娜蜷在他身边打哈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戒。


    镜头里有张王叔拍的——晨光里的台阶上,李教授递文件,她和顾承舟的手叠在红章上,影子交缠成模糊的一团。


    “明天该去阿婆的米凉虾摊了。”林娜的声音带着困意,“她说要教我做加桂花蜜的。”


    顾承舟应了声,却没动。


    他望着院角那根刻满云纹的主梁,月光正顺着纹路流淌,像极了林娜弹吉他时,琴弦上跳动的光。


    后半夜起了风。


    林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顾承舟替她掖了掖被角,听见院外的老梅树沙沙作响——那是云苗村的风,正捎来某个清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