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风中有你·提案之夜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村委会办公室的灯泡在头顶晃出暖黄光晕,顾承舟揉了揉发酸的后颈,钢笔尖在提案纸上洇开个墨点。


    他抬头时,谢之遥正抱着一摞资料从里间出来,制服袖口沾着墙灰——这是下午去老祠堂量尺寸时蹭的。


    "第三部分运营模式得再细化。"谢之遥把资料往桌上一摊,竹篾椅在他屁股下吱呀作响,"上次赵工说老砖窑烧砖周期要三个月,咱们得把资金周转节点标清楚。"


    顾承舟低头翻着自己写满批注的本子,笔尖在"非遗工坊"几个字上顿了顿:"但文化融合部分不能薄。"他抽出张便签纸,上面是今早和阿奶学编竹篓时记的口诀,"阿婆说现在年轻人连'竹编要过三蒸三晒'都忘了,咱们得把这些细节写进体验课程里。"


    里屋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林娜抱着台旧录音机转出来,发梢还沾着下午晒的干花香气:"刚整理完王婶的采访。"她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响起带着乡音的女声,"俺孙女儿暑假回来,说在小院喝到的米凉虾,和俺年轻时给她爹煮的一个味儿。"


    顾承舟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


    他抬头看林娜,她正垂着眼整理录音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就像去年冬天在有风小院,她蹲在火塘边给村民们烤糍粑时的模样。


    "他们说这里让他们找回了小时候的味道。"林娜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月光洗过的溪石,"这些话比数据有用。"


    谢之遥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茶水溅湿了提案边角:"这我同意。"他抽过林娜手里的录音带,"明早把这段剪进提案汇报里。"


    窗外传来梆子声,是巡夜的老周头。


    顾承舟看了眼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起身去给暖水瓶续水,经过林娜身边时,瞥见她膝头摊着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云苗村声音备忘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怕用力过猛会戳破纸。


    "志远叔还在村部吗?"他突然开口。


    谢之遥抬头:"你要找他?"


    "嗯。"顾承舟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牛皮纸筒,"他昨天在废墟骂施工队时,我听见他说'光绪十年的砖比水泥金贵'。"他转动纸筒,展开里面的图纸,"传统工艺复原区的设计图,每块砖的位置都标了年代,老匠人指导施工的流程也写清楚了。"


    林娜凑过来看图纸,发顶蹭到他下巴:"你什么时候画的?"


    "昨晚你睡着后。"顾承舟的耳尖微微发烫,"听见你在梦里哼新歌,突然想起你说过,老物件要有温度才算活。"


    谢之遥拍了拍他肩膀:"我陪你去。"


    村部值班室的灯还亮着。


    陆志远正蜷在藤椅上打盹,脚边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水面浮着片没捞净的茶叶。


    顾承舟敲了敲半开的门,他惊得直起腰,茶渍在蓝布衫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


    "小顾啊。"陆志远搓了搓脸,声音还带着困意,"这么晚......"


    "来讨杯茶喝。"顾承舟把图纸摊在他面前的方桌上,"知道您担心啥。"他指着图纸右下角的批注,"每道工序都请了县里的老匠人监工,砖缝用的是糯米灰浆,和光绪年间一个配方。"


    陆志远的手指缓缓抚过图纸上的砖纹,眉峰渐渐舒展:"我就怕现在年轻人图快,把老祖宗的手艺都砸了。"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睡意,"这图纸......能给我留份吗?"


    顾承舟笑着点头,把备份图纸推过去:"您帮着挑挑毛病,明天改。"


    回办公室的路上,谢之遥踢飞块小石子:"你这招管用。"他瞥了眼顾承舟,"以前在上海谈并购案也这么磨?"


    "那能一样?"顾承舟望着远处有风小院透出来的灯光,"娜娜说过,云苗村的魂在每块砖缝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得让她看见,我把她的话都记在这儿。"


    晨光爬上窗棂时,李教授的电话炸响在办公室。


    顾承舟接起电话,听着听着,后背慢慢绷直:"提前到明天?


    还有三位保守派评委?"


    谢之遥凑过来,从他紧绷的下颌线就知道没好事:"怎么说?"


    "评审会提前。"顾承舟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李教授说,有几个评委觉得咱们提案太理想化,担心运营不下去。"


    林娜放下手里的录音带,指尖还沾着胶水的黏性:"需要改吗?"


    "简化内容,突出实用性。"谢之遥抓了抓头发,"把文化融合部分缩到两页,重点讲盈利模式。"


    顾承舟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行。"他翻开桌上的提案,指腹压在"文化认同"四个字上,"我们要的不只是批准,是让他们知道,这些老房子、老手艺,值得被好好对待。"


    林娜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她,她眼睛里没有焦虑,只有清凌凌的坚定:"我去弹《灰烬里的光》。"她轻声说,"用民谣讲云苗村的故事,他们会懂的。"


    评审会现场的木椅有些硌屁股。


    顾承舟坐在第二排,看着林娜抱着吉他走上台。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棉麻衬衫,是阿婆用靛蓝染的,衣角还留着染缸的香气。


    "这首歌叫《灰烬里的光》。"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像山涧的泉,能渗进每道石缝,"去年冬天,我在有风小院的废墟里捡到半块砖,上面刻着'福'字......"


    吉他弦轻轻颤动,像是春风推开了老木门。


    顾承舟看见第一排的老评委摘下了老花镜,李教授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当林娜唱到"阿婆的米凉虾甜过月光,阿公的竹编筐盛着星光"时,他听见后排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时,李教授率先鼓起掌。


    掌声像滚过田埂的春潮,从第一排涌向最后一排。


    那个总板着脸的老评委抹了把眼角,低声说:"这样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回小院的路上,晚风裹着稻花香。


    林娜靠在顾承舟肩上,发梢扫过他喉结:"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还留着她弹吉他时磨出的薄茧:"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赢了。"


    月光漫过尚未完工的屋檐,风掀起半旧的窗帘,露出里面新刷的青灰墙面——那是今早他和谢之遥跟着老砖匠学了半天才抹匀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并购案已妥善处理,你妈让我问,什么时候带娜娜回家喝糖水。"


    顾承舟低头看怀里的人,她正望着天上的月亮笑,梨涡里盛着满满的星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丝绒盒子,突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用等明天。


    院角的老梅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说那句藏了十年的话。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第一缕晨光正从山尖漫过来,把小院的青瓦染成了暖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