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风过留痕·未熄的火种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晨雾还未散尽,顾承舟就被林娜轻轻拽起了手。


    他昨晚在她枕边放了杯温蜂蜜水,此刻杯底还凝着层浅淡的水渍。


    "去看看吧。"她声音哑着,指腹蹭过他手背,像片被露水打湿的草叶。


    烧焦的木门半挂在门框上,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顾承舟先跨进去,转身时袖口蹭到焦黑的墙皮,簌簌落了他满肩灰。


    林娜站在门槛外,指尖悬在那架只剩半片琴身的吉他残骸上,没敢碰。


    琴头的贝壳贴片烧得蜷曲,却还固执地反射着晨光——那是三年前他在城隍庙给她挑的,说要配她新写的《风停的地方》。


    "它陪我在出租屋啃冷馒头,在排练厅哭到弦都崩断。"她忽然笑了,梨涡在烟熏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后来我逃到这儿,它又陪我在有风小院给客人弹《小幸运》。"


    顾承舟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掌心贴着她指节上的薄茧。


    他想起昨夜在上海发来的邮件,并购案的条款里"投资回报率"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疼,但此刻指尖触到的温度,比任何财务报表都真实。"我们重新做把吉他。"他说,"用后山的老杉木,你挑纹路,我来打磨。"


    林娜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雾珠:"那小院呢?"


    "一起建。"他指腹摩挲她腕骨,"建个能听见风说话的地方。"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谢之遥喊人的声音。


    顾承舟转身时,看见谢之遥正扒着半塌的篱笆朝里望,牛仔外套上沾着草屑,显然是从地里直接赶过来的。


    "承舟,娜娜!"谢之遥跳过断砖,裤脚扫起几星灰烬,"我把阿公、周婶他们都叫来了,就在废墟东边的老槐树下。"他压低声音,瞥了眼跟在身后的陆志远——县文化局的陆股长正背着手,布鞋尖碾着地上的焦土,老花镜在鼻梁上晃。


    顾承舟突然明白谢之遥为什么选在清晨召集会议。


    晨光里,陆志远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而阿菊婶攥着的手帕还带着蒸包子的热气,小毛头的裤腿沾着泥,周师傅的竹烟杆还在冒烟。


    "我提议,这次重建由顾承舟来牵头。"谢之遥拍了拍顾承舟肩膀,"他不是来投资的,是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的。"


    陆志远的烟杆"咚"地敲在石桌上:"生活?


    他上海的西装革履还没穿够?"


    阿菊婶急得直搓手:"陆股长,承舟这孩子上个月还帮我修了灶台......"


    "修灶台和修老房子能一样?"陆志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根细针,"这墙是光绪年间的青砖,梁是五十年前的老松木。


    要是拆了重砌,云苗村最后一片活历史就没了。"


    顾承舟突然想起昨夜林娜弹吉他时,月光落进她眼睛里的样子。


    他弯腰从石缝里捡起块烧裂的青砖,指腹抚过砖上模糊的刻痕——是"永"字,应该是当年砌墙的工匠刻的。"陆股长,"他直起身,"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修老房子。


    这砖要泡水阴干,梁要拿桐油补裂,这些我都记得。"


    陆志远的烟杆顿在半空。


    谢之遥偷偷冲顾承舟竖拇指,阿菊婶的手帕终于松开了。


    变故发生在晌午。


    赵工带着施工队来拆残垣时,陆志远突然从老槐树上跳下来——他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顾承舟都没注意。


    "停!"陆志远的吼声震得瓦砾簌簌落,"这面墙能修,不能拆!"


    赵工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陆股长,这墙都裂到根了,不拆明天就塌!"他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蚯蚓,"我干了三十年施工队,还能害你?"


    "你懂什么是文化?"陆志远抄起根断木,"今天谁敢动这墙,先过我这关!"


    顾承舟想往前挤,却被林娜拽住了衣角。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屋抱了吉他,琴盒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焦灰。


    她往石墩上一坐,指尖轻轻拨了个和弦。


    《风停的地方》的旋律漫出来,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风穿过山岗,停在有你的地方......"她的声音混着灰烬的味道,像杯加了陈皮的苦茶,"老墙记得阿婆纳的鞋底,梁木记得小毛头爬树的疤。


    它们不是石头木头,是活着的。"


    赵工的安全帽慢慢滑到地上。


    陆志远的断木"当啷"掉在砖堆里,他蹲下来,用袖口擦了擦老墙上的灰。


    施工队的小伙子们围过来,有个戴鸭舌帽的甚至抹了抹眼睛。


    "或许......"陆志远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一起想想,怎么让老墙和新梁说上话。"


    林娜冲顾承舟笑,梨涡里盛着半上午的阳光。


    他突然想起邮件里父亲的留言:"董事会催了三次,下周三必须回。"可此刻他看着她发梢沾的灰,看着赵工拍着陆志远肩膀说"走,我带你看我新得的老砖样",突然觉得那些报表上的数字,轻得像片被风吹走的灰烬。


    下午李教授来的时候,林娜正蹲在废墟里翻找。


    她捡起半张烧剩的歌谱,上面"灰烬里的光"几个字还清晰。


    顾承舟给李教授泡了云苗村的烤茶,青瓷杯底沉着片金黄的菊花。


    "我给您弹首新写的。"林娜抱着吉他坐过来,琴弦擦过她腕间的银镯子,叮铃一声。


    "灰烬里有光在生长,像春芽顶开冻硬的土......"她的声音越来越亮,像穿过云层的太阳,"我们弯下腰,不是为了哭,是为了把种子种进焦土。"


    李教授的茶凉了都没察觉。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再戴上时镜片上蒙着层雾气:"这哪是首歌,这是云苗村的魂。"他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给评审会王主任打个电话,他们正好在讨论传统村落保护案例......"


    夜色漫进来时,顾承舟在废墟旁生了堆篝火。


    林娜翻出个铁盒,里面是以前的照片:有风小院的春天,她抱着吉他站在老梅树下;冬天,他裹着她织的围巾在屋檐下煮咖啡。


    有张照片边角烧了,却刚好露出两人在雪地里的脚印,像串没写完的诗。


    "要是他们还是不同意......"林娜把照片贴在胸口。


    "那就再唱首歌。"顾承舟往火里添了根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响,"再不行,就把所有想保护的、想重建的,都写成歌。"


    远处传来发电机的轰鸣,第一缕灯光从小院东墙的破洞里漏出来,照亮林娜睫毛上的光。


    她突然坐直:"你听!"


    顾承舟侧耳。


    除了发电机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是赵工带着施工队在修老墙。


    陆志远的嗓门混在里面:"轻点儿!


    那砖是光绪十年的!"


    林娜笑出了声,把照片塞进他手心:"明天我们去后山挑杉木吧,给新吉他选块最透亮的。"


    顾承舟摸着照片上两人模糊的笑脸,想起父亲今早发来的消息:"并购案延期,你安心。"风从山岗上吹过来,带着松针的香气,卷走了篝火的烟,也卷走了他心里最后那点犹豫。


    灯光渐次亮起时,林娜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哈欠。


    顾承舟捡起块没烧完的歌谱,背面是他昨晚潦草记下的重建计划。


    火光里,他突然看清最后那句备注:"所有设计,以娜娜的琴声为尺。"


    院外传来夜鸟的啼鸣,像谁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顾承舟把外套往她身上拢了拢,看着灯光里浮动的尘埃,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去老砖匠家学认砖,陪娜娜挑杉木,给李教授整理歌谱......


    而最紧要的,是等她睡醒后,把兜里那个丝绒盒子,放进她常放歌谱的铁盒里。


    月光爬上东墙时,顾承舟听见林娜在睡梦中哼起那首新歌。


    灰烬里的光,正顺着她的旋律,往每个被火烧过的角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