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风起之前·续章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雨停后的第三天,顾承舟踩着满地湿润的焦土往山火废墟走。
他靴底碾过半片烧得只剩纹路的竹篾,那是从前院编竹篓的老阿公留下的,现在混在灰扑扑的断枝里,像道未愈的伤疤。
"承舟哥!"谢之遥扛着卷图纸从后面追上来,蓝布工装裤沾着泥点,"娜娜说在老槐树下等咱们——你看,她把折叠桌都搬来了。"
顾承舟抬头,果然看见林娜正弯腰调整桌角,浅蓝布裙下摆扫过焦黑的地面。
她发梢别着朵刚摘的野菊,是昨夜他在屋后山坡采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柔黄。
等他走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着雨后青草味——这是她每天煮完手冲咖啡后,围裙上总沾着的味道。
"来。"林娜拍拍身边的小马扎,把摊开的图纸往他跟前推了推。
烧焦的老槐树干横在脚边,新抽的绿芽却从裂口里钻出来,嫩得像要滴出水。
图纸上用彩笔标着几个圆圈:"咖啡角放在老井旁边,阳光能晒到磨豆机;音乐台用那截没烧完的青石板,晚上可以架投影仪放民谣纪录片......"
"我昨天和阿强叔聊了。"谢之遥蹲下来,手指点着图纸右上角,"他说后山的竹材够打二十张桌椅,榫卯结构,保留原来的竹节纹路。"他抬头看顾承舟,"你说的那个'乡村美学',大概就是让老物件和新用场碰出火花?"
顾承舟的指腹轻轻抚过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手作工坊",那里原本是堆柴火的杂屋。
三天前暴雨夜林娜说"画出新蓝图"时,他熬了半宿查资料,把云苗村近十年的游客数据、传统手工艺存续情况全列了表——不是为了说服谁,是想让自己先弄明白,这片被山火烧过的土地,到底需要怎样的"活法"。
"你们听。"林娜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风裹着若有若无的旋律飘过来,是她总挂在嘴边的口琴曲,从前是在上海弄堂里,现在混着泥土和草木灰的气息。
顾承舟转头,看见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焦土堆里,用竹片敲着烧剩的陶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
"她们在学阿婆教的'土陶乐'。"林娜眼睛亮起来,"上次我教她们唱《风停的地方》,阿婆说这调子和她小时候哄娃的摇篮曲像。"她拿起彩笔,在音乐台旁边画了朵小花,"如果在这里摆几排陶土、竹笛,让游客跟着阿婆学打节奏......"
"这是要把小院变成游乐场?"
冷不丁的男声惊得小姑娘们一哄而散。
顾承舟抬头,看见穿深灰衬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废墟边缘,手里捏着个皮质笔记本,帽檐压得低低的,阴影里是抿成直线的嘴唇。
"陆局长。"谢之遥立刻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县文化局接到村民反映,说有人要在传统村落里搞大改造。"陆志远往前走两步,靴底碾碎一块烧黑的瓦当,"我来看看。"他俯身抓起图纸,指尖重重敲在"手作工坊"的位置,"云苗村有八处明清古建筑,十七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你们倒好,要在核心保护区里搭音乐台、摆投影仪?"
林娜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裙角。
顾承舟注意到她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来——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像只炸毛的小猫,偏要把脊背挺得笔直。
"陆局长,我们不是要'搞大改造'。"顾承舟站起来,脊背比对方还直,"山火毁了半片林子,去年冬天又走了三个会编竹灯的阿公。
您看"——他指向不远处正在捡烧剩竹篾的王婶,"阿婶现在编的竹篮,卖十块钱都没人要,可如果能在篮子上刻首民谣歌词,挂在咖啡馆当装饰......"
"文化不是商品。"陆志远把图纸摔在桌上,纸角扫过林娜刚画的山茶花,"评审团下周三来,我建议你们先把这堆花哨的东西收起来。"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对了,林小姐——"他目光扫过她别着野菊的发梢,"上海音乐学院肄业生,在村口咖啡馆弹吉他,这故事要是写进报道里......"
"够了。"顾承舟挡在林娜面前,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他能感觉到身后林娜的呼吸,一下一下撞在他后背上,轻得像蝴蝶翅膀。
陆志远看了他两秒,冷笑一声:"年轻人总以为热情能当饭吃。"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惊起几只在焦土上觅食的麻雀。
林娜突然蹲下,把散落在地的图纸一张张捡起来。
顾承舟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彩笔从指缝里滑落,在一张图纸背面蹭出道蓝色痕迹——和三年前她留给他的告别信上,墨迹晕开的样子一模一样。
"娜娜。"他蹲下来,用拇指抹掉她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灰,"他说的那些......"
"我没事。"林娜把图纸叠得方方正正,"就是想起阿婆说的,她小时候村头有个戏楼,后来拆了建粮仓,现在连地基都找不着了。"她把图纸塞进谢之遥怀里,"之遥,你帮我收着。"转身往小院走,裙角扫过焦土,像片不肯低头的云。
评审团来的那天,天空飘着细若游丝的雨。
顾承舟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李教授——省非遗保护中心的专家,正皱着眉翻他们的改造方案。
王婶站在人群里,手里攥着个新编的竹篮,篮底垫着的蓝布是林娜送的,上面绣着《风停的地方》的简谱。
"不符合古村落保护条例。"李教授合上文件夹,"特别是音乐台和手作工坊的规划,存在过度商业化风险。"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
周涛梗着脖子要说话,被王婶拉住袖子:"涛子,咱不能断了阿婆们的活路......"
顾承舟的手掌在裤兜里攥成拳。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像敲在空心的树干上。
余光瞥见林娜站在院门口,怀里抱着那把旧吉他,琴箱上的划痕是三年前在上海弄堂里,被喝醉的路人撞的。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泪,却像蒙了层雾。
"等一下!"
所有人都转头。
林娜抱着吉他走到老槐树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琴箱上。
她指尖拨了个和弦,清冽的声音撞碎雨雾:"我想唱首歌,关于云苗村的歌。"
顾承舟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三天前深夜,他在小院看见她的窗灯一直亮着,推开门时,她正对着琴谱掉眼泪,看见他就笑:"我写了首新歌,叫《有风的方向》。"
此刻她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起来,比在咖啡馆里更清亮:"风会记得山的形状/火会烧出芽的方向/老井边的咖啡香/是阿婆的竹篮在唱......"
李教授的手指无意识敲着大腿。
王婶的竹篮滑落在地,她用袖口抹着脸,嘴里念叨着"像,真像"——那是她阿娘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
顾承舟看见陆志远站在人群最后,帽檐滴着水,却没像上次那样转身离开。
"第二段。"林娜的目光扫过顾承舟,"有人带着图纸来/有人捧着旧歌来/不是要改变山的模样/是要让风/吹得更久些......"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雨里时,李教授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眼角:"我小时候,外婆就是这么哄我睡觉的。"他转向顾承舟,"把改造方案拿给我看看。"
当李教授在试点同意书上签字时,雨停了。
谢之遥举着伞冲出去喊施工队,许红豆蹲在地上帮王婶捡竹篮,阿强带着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量老井的尺寸。
顾承舟低头,看见林娜正用彩笔在同意书边缘画山茶花,花瓣上还沾着雨水。
"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住在这里的人。"他轻声说,看着周涛扛着测量仪往废墟走,王婶追着要给他披雨衣,"而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林娜的笔尖顿住,抬头时梨涡里盛着光:"那...明天开工日,我要给施工队煮手冲咖啡。"
顾承舟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好。"他望向村口,看见两辆挂着"云苗村重建工程"的卡车正缓缓开进来,车斗里堆着崭新鲜绿的竹材,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