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余火未熄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当雨丝在青石板上洇出细密的水痕时,顾承舟和林娜跟着谢之遥往村口走去。
林娜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那枚贝壳琴拨片,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微微发抖。
顾承舟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挪,伞面便多遮住了她半片肩头。
村口的水泥路上停着两辆蓝白相间的调查车,几个穿制服的人正蹲在路边翻看本子,李伯缩着脖子站在旁边,灰布衫被雨水打湿了半边,像一片蔫了的老菜叶。
几个挑着竹筐路过的村民停住了脚步,王婶把竹筐往地上一墩,说道:“说吧,到底是不是他那破烟头引的火?”
李伯的喉结动了动,嘴唇张了又合,最后只挤出一句:“对不住。”
“对不住顶个屁用!”王婶的声音拔高了,“我家后山那片茶树烧了小半,明年春茶的钱找谁要?”
人群里响起了零星的附和声。
林娜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两年前网络暴力最凶的时候,她在宿舍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喧哗,像无数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她下意识地往顾承舟身后缩了缩,却被他轻轻攥住了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蔓延。
“婶子。”顾承舟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压舱石沉入了嘈杂之中,“调查组还没说完呢。”
穿制服的年轻人直起了腰:“初步判定是李伯上山采药时,没完全熄灭的烟蒂被山风卷进了枯草堆。”他翻着记录册,“但李伯第一时间喊了人,救火时还被烧了手背——”他指了指李伯缠着纱布的右手,“不算故意。”
王婶的嘴还张着,却没再出声。
李伯突然蹲了下去,苍老的脊背抖得像被风吹的稻穗:“我就想着……就想着捡点药材换钱给我家小孙女买奶粉,谁知道……”他的声音闷在裤腿上,“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倒干净。”
顾承舟蹲了下来,把没拆封的烟盒递了过去。
李伯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爷爷以前也爱蹲在弄堂口抽烟。”顾承舟抽出一根烟点上,塞进李伯的指缝,“他说人这一辈子,谁还没踩过几个坑?踩了就爬起来,别跪着。”
李伯吸了口烟,呛得直咳嗽,倒把哭腔咳散了:“可我差点害了你们的小院……”
“小院烧了能重建。”顾承舟拍了拍他的后背,“人心要是散了,才真难补。”他站了起来,望向围过来的村民,“要不咱晚上开个会?商量商量往后怎么防山火,总比在这儿堵着强。”
谢之遥立刻接话:“我家院里有长条凳,顾哥说得对,有事摊开说。”
王婶搓了搓手,弯腰捡起竹筐:“那……我回家煮锅热粥,开完会大家垫垫肚子。”
人群慢慢散了。
李伯捏着烟蒂站在原地,烟头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有了点活气。
林娜跟着顾承舟往有风小院走时,鞋尖踢到了一块焦黑的木片。
那是她常坐的藤椅,现在只剩半片碳化的扶手。
她蹲了下去,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很脆,像碰碎了的旧记忆。
“娜娜?”顾承舟的影子罩了下来。
她没说话,往废墟深处走去。
晾衣绳还耷拉着,挂着半块烧剩的桌布,底下是她的木箱。
箱盖被烧穿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的曲谱本——封皮焦了,纸页却还剩半沓,最上面那页写着《风停的地方》的副歌,“等他的姑娘”几个字被熏得发黄。
“怎么了?”顾承舟察觉到她的停顿。
林娜的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失踪前最后一天:她在琴房改谱子,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顾承舟趴在窗台上冲她笑,说要给她的歌写一个更甜的尾声。
后来她收到匿名私信,说那首demo是抄袭,评论区瞬间涌来上千条“滚出乐坛”。
她逃得太急,连琴谱都没带。
“只是……”她喉咙发紧,“有点害怕。”
“怕什么?”顾承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焦黑的废墟,突然明白过来,“怕这种……说没就没的感觉?”
林娜点了点头。
风掠过废墟,卷起一片没烧尽的纸页,打着旋儿飘了起来。
顾承舟伸手接住,是她去年写的即兴小段,音符歪歪扭扭:“云苗村的云/软得像娜娜的笑……”
“你看。”他把纸页折成小飞机,轻轻抛向空中,“烧了的是本子,烧不掉的是这里。”他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点了点她的,“还有这里。”
林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松木味混着雨水的清冽,像一道不会熄灭的暖炉。
“以后不管多大的风,”他低头吻她的发顶,“我都替你挡着。”
下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顾承舟扛着卷尺往村后空地走去。
谢之遥带着几个年轻人跟在后面,扛着木板和灭火器。
林娜抱了一摞旧桌布,准备当避难所的窗帘。
“就这儿吧。”顾承舟用脚量了量地,“离村子近,又在山坳背面,就算真着了火,也能撑到救援。”他转身对谢之遥笑了笑,“你上次说要搞乡村应急队,正好用上。”
“顾哥这是要把上海那套企业管理搬过来?”谢之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行!明儿就组织年轻人学消防。”
林娜蹲在地上铺防潮垫,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她把木椅摆成半圆,又在墙角放了一个铁皮柜,里面塞满了压缩饼干和矿泉水。
最上面摆着一本硬皮留言簿,封皮上用彩笔写着“共同的港湾”。
她翻开第一页,笔尖顿了顿,写道:“风会停,但我们永远在。”
天擦黑时,避难所的木门挂好了。
李伯拎着半筐山核桃来帮忙,手背上的纱布在夕阳下泛着淡粉:“我孙女说要给本子画朵花,明儿让她送来。”
“好啊。”林娜接过山核桃,“正好当应急零食。”
篝火在有风小院的空地上烧起来时,王婶的热粥正咕嘟咕嘟冒着香气。
顾承舟往火里添了一根松枝,噼啪作响的火星子窜上了夜空。
林娜缩在他怀里,听张叔讲年轻时守山的故事:“那时候哪有什么灭火器,全靠用树枝扑,手都磨出泡……”
“现在不一样了。”谢之遥举着碗粥站了起来,“有顾哥的避难所,有应急队,往后咱们就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挤了挤眼,“谁也不许掉链子。”
人群里响起了笑声。
林娜仰头看顾承舟,他的脸被火光照得暖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吗?”她轻声问道,“不只是为了我?”
顾承舟低头吻她的额头:“我在上海时,总觉得要赚很多钱,住很大的房子才算成功。”他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后,“可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成功是——”他望向围坐的村民,望向远处的山影,“是能守住在意的人,能让这片山更稳当点。”
林娜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风从山那边吹了过来,带着湿润的土腥气。
顾承舟突然抬头:“要变天了?”
谢之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暴雨。”他挠了挠头,“得把避难所的窗户再检查检查。”
林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村后那抹暗影——新建的避难所像一颗小夜灯,在暮色里发着暖光。
她突然想起上午折的纸飞机,不知道它飘到哪儿去了,或许正停在某棵松枝上,等着看明天的太阳。
(远处山尖的云层正在聚集,像一块越压越低的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