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灰烬余温

作品:《有风:与娜娜的慢生活

    晨光撕开云层时,顾承舟正攥着林娜的手腕。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焦土味往鼻腔里钻,村卫生所临时支起的帆布棚下,医生的听诊器刚从她后背移开。


    "吸入的烟尘不算多,但得观察两天。"医生摘下口罩,指节叩了叩桌上的体温计,"这位先生的手需要缝两针。"


    林娜立刻抬头,抓住顾承舟还在渗血的掌心。


    他后颈被火星燎出的红痕从领口蔓延出来,像条扭曲的红蚯蚓——可他刚才还蹲在她面前,用沾着灰的拇指抹掉她睫毛上的黑渣,说"我没事"。


    "先处理娜娜。"顾承舟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指腹蹭过她被烟熏红的眼尾,"她咳得厉害。"


    医生无奈地摇头,重新拿起棉签。


    林娜盯着他指尖的碘伏棉,突然轻声问:"小白猫..."


    "阿强在看。"顾承舟早料到她会问,"刚才我让他把猫窝搬到晒谷场的老槐树下了,现在正喂羊奶。"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橘子糖,剥了纸塞进她嘴里,"甜吗?"


    林娜含着糖笑了,梨涡在沾灰的脸上格外明显。


    这是他们七岁时在海边养成的习惯——那年台风天,他翻遍便利店买了最后三颗橘子糖,塞给躲在礁石后发抖的她。


    "顾先生。"护士举着缝针的托盘过来,"该您了。"


    顾承舟刚要起身,林娜突然攥紧他衣角。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颤得厉害:"我陪你。"


    缝针时他没吭声,只在针尖刺进皮肤的瞬间,用拇指轻轻蹭她手背。


    林娜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昨夜山火里,他背着她在野径上挪步的模样——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小时候他们在阁楼玩"过独木桥"游戏,他总把她护在身侧,说"我当桥桩"。


    "好了。"护士剪断线头,"三天换次药,别沾水。"


    顾承舟活动了下手指,转身就把林娜的外套裹紧:"回小院看看?"


    有风小院的木门半挂在门框上,焦黑的木屑散了一地。


    谢之遥正踩着断梁搬瓦砾,看见他们进来,额头的汗珠子甩在烧焦的砖头上:"厨房那面墙保住了!"他指了指角落,"娜娜的吉他在灶台上,胡有鱼用湿被子裹着抱出来的。"


    林娜的脚步顿在门口。


    那把原木色的吉他斜靠在缺了半面的橱柜上,琴头被烧出个焦洞,最细的那根琴弦断成两截,垂在琴箱边晃荡。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琴身的焦痕——那是她退学后在琴行打零工攒钱买的,琴箱里还塞着当年和顾承舟在阁楼写的曲谱。


    "我修。"顾承舟蹲在她身侧,指腹抹掉琴颈上的黑灰,"英国读研时选修过乐器修复课,老师夸我手稳。"他抬头看她,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等修好,我们再弹《风停的地方》。"


    林娜的喉咙突然发紧。


    两年前她逃离上海时,只带走了这把吉他。


    那时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就像琴箱里没写完的谱子,永远缺着半段。


    可现在顾承舟的影子投在焦黑的琴面上,把那些裂痕都填满了。


    "我去挑块云杉。"顾承舟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后山有户人家存着老木料,谢之遥说能匀块边角料。"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你等我。"


    林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断墙后,忽然发现自己攥着吉他背带的手不抖了。


    风从烧塌的屋顶吹进来,带着点青草的腥气——是被山火翻起的新土味。


    她摸出兜里的橘子糖纸,突然想起昨夜顾承舟说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原来不是要改什么约定,是要亲自站到她的未来里。


    傍晚时顾承舟扛着木板回来,衬衫后背全被汗浸透了。


    他蹲在院子里刨木屑,谢之遥拎着桶水过来:"顾少这手活,比我们村老木匠还利索。"


    "他本来就会。"林娜端着刚煮好的咖啡走过去。


    火灾时她藏在地窖的咖啡豆没被烧着,铜壶里的香气混着松木香,在焦黑的院子里飘得很远。


    顾承舟抬头接杯子,鼻尖沾着木屑,倒像个真正的手艺人。


    "娜娜姐你看!"胡有鱼从院外跑进来,怀里的小白猫正舔他手背,"阿强说它没受伤,就是饿瘦了!"


    林娜刚要抱猫,小白猫突然"喵"地一声,从胡有鱼怀里窜出去,直往顾承舟脚边钻。


    它绕着他的木工凳转了两圈,蜷在刨花堆里眯起眼——像极了昨夜在火场里,往林娜怀里钻的模样。


    "它认人。"顾承舟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摸猫背,"昨晚背你的时候,它在你怀里扒拉我后背,指甲都勾住我衬衫了。"


    林娜的脸突然发烫。


    她想起昨夜野径上,顾承舟的后背滚烫,小白猫的爪子一下下敲着她掌心,而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说"现在不是两年前了"。


    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带着伤口活着,可现在顾承舟像把温柔的凿子,正一点点把那些结痂的裂痕撬开,塞进阳光。


    夜里林娜又惊醒了。


    火势舔舐灌木的噼啪声还在耳边炸响,她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


    月光从临时搭的油毡布顶漏下来,照见顾承舟蜷在竹椅上,背挺得笔直——他根本没睡。


    "要喝水吗?"他立刻起身,把保温杯递到她手边,"我温了蜂蜜水。"


    林娜捧着杯子,水汽模糊了视线:"我梦见火又烧起来了。"她声音发颤,"我想跑,可脚像陷在泥里,后来...后来我看见七岁的自己,蹲在阁楼角落哭,旁边堆着好多好多骂我的评论截图。"


    顾承舟在她身边坐下,掌心贴上她后颈:"两年前你消失那天,我在你学校后巷找了整夜。"他的声音很低,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便利店监控拍到你背着吉他上了去云南的大巴,我追出去时,只捡到你掉的琴拨片——就是你现在挂在钥匙扣上的那个。"


    林娜摸出钥匙扣,月光下,贝壳做的琴拨片泛着珍珠白。


    那是他们十三岁在海边捡的,她总说"等我出专辑,就用这个弹第一首歌"。


    "后来我学了侦探课程,考了野外生存证。"顾承舟握住她的手,"我告诉自己,就算你躲到撒哈拉沙漠,我也要找到你——因为七岁岁的顾承舟说过,要给你写全世界最甜的歌,可我连曲谱都没写完,你就不见了。"


    林娜的眼泪砸在琴拨片上。


    原来她以为自己在黑暗里走了两年,可顾承舟早就举着灯,在她身后走了更久的路。


    "现在我想通了。"顾承舟用拇指抹掉她的泪,"最甜的歌不是写出来的,是和你一起过的每个早晨,煮咖啡的香气,修吉他的木屑,小白猫在脚边打盹——"他低头吻她额头,"是现在,和未来的每个现在。"


    林娜扑进他怀里,闻见他身上的松木味和淡淡的药香。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点潮湿的青草气——是山火后第一场细雨要来了。


    清晨雨丝飘落时,顾承舟终于把吉他修好了。


    他坐在廊下调试琴弦,林娜靠在他肩头,看雨珠顺着新换的云杉琴头滚落。


    "来首《风停的地方》?"她拿过吉他,指尖轻拨琴弦。


    顾承舟跟着哼唱,声音混着雨声:"风停的地方/有个少年在等/等他的姑娘/带着橘子糖来敲门..."


    雨越下越大,谢之遥举着伞跑过来:"县里的车到村口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说是来调查山火原因的。"


    林娜的手指顿在琴弦上。


    顾承舟握住她的手,在雨声里轻声说:"不管查什么,我都在。"


    她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笑了。


    风停的地方,原来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角落——是有他在的地方,是他们一起站着的地方,是往后无数个可以并肩看雨的地方。